对视之下,沈一贯见屋外人影攒动,花白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殿下,老朽与宫中内监往来不甚密切,故只能从行宫之中得知一些场面上的消息,不知你派往彼处的暗桩,可有其它可堪一用的消息否?”
皇长子尴尬愣在一处,前两日在慈宁宫被太后一通数落,近两日不敢怠慢她,在拜访看望时又多留了些时辰,此外,还是没能听从众人意见,每日都去景阳宫门外站了许久,又有日常的琐事要处理,还有功课,因此实在不得抽身——更主要的是,若从宫里唐突地派人前往行宫与万磐对接,行宫之中翊坤宫人居多,必然引人怀疑,因此思来想去……
“学生一直盘算,等那典簿回宫,自能问个明白。”
“殿下啊殿下……!今日非彼时啊!不瞒你说,方才万岁对我言过此时,老朽眼前都似能见到那块黄色绸布在梁公公眼前展开了。”沈一贯心中的着急这一刻浮在脸上,对只有阴谋却无决断的皇长子,褶皱之中都蓄着些许无望。
“那老师的意思是?”确如沈一贯所想这般无谋的皇长子再次发问。
平日处理诸多朝事也算游刃有余的沈一贯,几乎就要失去面对皇长子的耐心,强忍住内心涌动的那股怒其不往深究的冲动,“以老朽的年纪,足有数倍于殿下之多,老朽常想,以如今此般身躯,即便他日可随殿下入主东宫,恐不能眼见殿下应天顺命了……”
在夺嫡这件几乎可以说是两人在彼此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务上,他想以此言语唤起皇长子清晰、明确的斗志,而不是想如今这样一到没有主意的时候,都似在仰仗他这个瘦骨穷骸、风烛残年、已至古稀之年的老臣。
他日若自己作古,一众浙人还需要一个能导正大家行随事迁的领路人——如今的皇长子如何也不像这么一个人选。
但沈一贯认定的是自己的判断,即使上天将皇长子塑造至此,他也依然坚信物竞天择——天资固然无法改变,但他隆庆朝“殿试三甲一百三十六名”——沈一贯,在朝中纵横数十年,自身就是勤能补拙之典范,不信天资大于后天努力这一套。
调整内心偏颇之后,沈一贯正欲开口,皇长子却突然说话了,“先生,您说,这时我若向皇帝提同想往民间一趟,能允准不能?”
此一句把沈一贯喉头的话哽住,他原意是想让与自己接头的人在行宫和万磐碰面,将各自知道的消息互通有无,哪成想皇长子想到的做法虽不成熟,但更为直接,且或能在万岁一方博到更多主动。
“虽未尝不可,可如今所剩亦无几日,不如就让老臣安插的那个暗桩与殿下所言的那位典簿互通一番,再由老臣择时去听一趟便是。”
与内监需要利用落选秀女,把消息大肆传出去不同;沈一贯这般的大臣,要将消息传进传出,就需利用身份之便,亲身往行宫一听,或是由人接着送泔水,接物资的空档将话用信传出来。
平时自是派人去取便罢,可现如今迫在眉睫,火烧眉毛的时候,少不得自己第一时间听了看了,再直接往宫里来报于皇长子相商。
“如此会否过于劳顿先生?”皇长子客气问候一声,之前所言本也就是尝试着一提,想到要去皇帝面前问能否同派自己往宫外去,就不难联想到他必会坐在病榻之上,一阵嘲讽,言皇三弟都已在宫外体察多日,这时才想起要往彼处去,是何居心,因此只是装着认真一提,并没有把话说满,也没有真的当真。
这时老师主动提出的任何方案,只要出口,皇长子就必会欣然同意。
“老朽年老体衰,虽不敢说‘尚能饭否’,可此般小事还可一做,多谢殿下体贴。”沈一贯把茶杯盖合上,“由此,老朽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