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虒祁宫,今夜灯火通明。
十几辆马车自东门外的馆驿出发,直达虒祁宫门前,宰予抬头扫过周边环境,不由感叹大国气度。
虒祁宫的高墙由砖瓦堆砌而成,墙头凤鸟旗帜与晋字旌旗伴随晚风阵阵飘扬。
在鲁国使团的注视下,宫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漫长宫道。
数十名披甲武士手持长戈,分成两列,在宫道两侧依次排开,以此彰显大国威严。
两名负责迎送宾客的环人从宫门后走出,他们先是朝着鲁国使团的诸多卿士行礼道好,随后便小步引领着众人走向用于宴客的厅室。
还未等步入宴客厅,阵阵琴瑟之音便遥遥传来,曲调柔和,时隐时现,微妙悦耳,让人不禁沉醉其中,如临飘飘仙境。
孟孙何忌等人深吸一口气,顿感心旷神怡,脸上不由露出和善的笑容。
宰予同样深吸一口气,但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一旁的子贡问道:“你生病了吗?”
宰予摇头:“没有,就是闻不惯花椒味。”
子贡鄙夷道:“那你还真是不懂享受,天下人都觉得花椒芬芳可人,你却不懂得欣赏这种香气。”
宰予原本想要痛骂子贡,可碍于这种外交场合,实在不好发作,于是只能暗中腹诽。
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这群人不正常?
喜欢闻花椒味儿就算了,还非得拿这东西碾碎了糊墙。
是不是有毛病?
宰予骂到这里,忽然又想起参加大射仪的前一晚,夫子三番四次嘱咐他们这些将要参加典礼的学生必须要沐浴熏衣。
宰予虽然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但既然是夫子说的话,他还是照做了。
当时他泡澡的时候,水里加的就是花椒,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铁锅炖自己的感觉。
众人走过步道,登上高阶,还未等进入宫室,便看见其中已是满座宾客。
孟孙何忌等人先是向晋侯呈现礼品,随后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鲁国的使者们入座。
春秋以左为尊,以客为贵,所以宰予等人自然也是靠左入座。
只不过因为他与子贡官爵较低,所以安排给他们的位置也相对靠后。
不过宰予倒也不在意位置的前后,只要能让他看清楚晋国六卿的样貌就可以。
他一眼扫过对面的坐席,除了坐在第三位的赵鞅外,其他人都是生脸,但这并不妨碍宰予叫出他们的名字。
《周礼》虽然纷繁复杂,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你可以根据座次先后来判断这些人的身份。
坐在晋侯右首,脸上布满老人斑的白胡子老头,应当就是当今晋国执政、中军将范鞅。
而紧挨着他的,那个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头,就是范鞅的副手,中军佐智跞。
接下来,便是正值壮年,目光如电、鼻勾似鹰的上军将赵鞅了。
赵鞅之后,是外表正派无比,实为索贿小能手的上军佐中行寅。
再之后,便是外表忠厚的下军将韩不信,以及五年前承袭父亲魏舒卿位,递补为下军佐的魏取了。
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善茬。
晋侯接见,六卿也全部到场,这一次的宴会,晋国可谓是给足了鲁国面子。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
本来楚国被吴国打残,正是晋国扩张势力的大好机会。
但自从出了中行寅向蔡侯索贿未果的那档子事以后,晋国的国际声望一落千丈。
一向致力于恢复往日齐桓公霸业的齐侯,抓住了这个机会,向中原各国抛出橄榄枝。
各国也是苦晋久矣,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纷纷投入齐国的怀抱之中。
春秋知名二五仔郑国率先跳反,与齐侯达成联盟,诸多小国闻风叛晋。
卫国也三心二意,与齐国眉来眼去,随时可能反水。
至于鲁国,如果不是阳虎当政、国内不稳,急需大国为他的执政合法性背书的话,估计这会儿也已经加入反晋阵营了。
往日的春秋霸主,俨然有成为光杆司令的风险。
所以为了挽回一些颜面,晋国自然对鲁国使者的到访给予了高度重视。
更别说,这次鲁国来晋国,可不是空着手来的。
阳虎下令进攻郑国,并向晋国进献郑国俘虏,就是给晋国纳的投名状。
他这么做,就差没明着把‘请力挺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在出发来到晋国之前,阳虎就曾嘱咐宰予,让他得到机会的话,一定要帮他在六卿的面前美言几句。
除此之外,还要严盯季孙斯的行踪,防止这老小子在背地里使坏。
宰予虽然对阳虎谈不上喜欢,但比起阳虎,他更讨厌季孙斯。
因为阳虎再不是个东西,他最起码力排众议启用了夫子。
而季孙斯这阴损小人,在另一条时间线,却是逼迫夫子离开鲁国的罪魁祸首。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祸害季孙斯这一点上,宰予与阳虎的利益高度一致。
宰予正吃着菜呢,忽然看见季孙斯起身离席。
他扫了一眼对面六卿的座位,发现范鞅与赵鞅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