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乡校的小院中,公输班结束了一天的课业,此刻正挎着装满书本的小布包迈出门槛,准备回家吃晚饭。新笔趣阁
谁知他刚刚出门,便看见门外停着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马车的门帘被轻轻挑起,露出了赵毋恤兴奋的笑脸。
“班!我回来了!”
公输班看见了赵毋恤,也兴奋的颠着小布包冲了过去。
“夫子不是说你这一趟回去短时间内回不来吗?怎么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又回来了?”
赵毋恤在御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父亲说如今晋国国内局势多变,与其留在晋国不如将家中的子嗣分散开来。
这一次,除了我大哥伯鲁陪同父亲一起留守新绛以外,我其他及冠了的哥哥们也被分散到了各地。
不是帮助族内管领赵氏的采邑,就是前往各国游学。
而那些尚未及冠的,年过十岁的,都被送入了新绛泮宫学习。
但我的年纪尚小,不满足入学泮宫的条件,而且我父亲觉得,夫子的水平要远胜于泮宫里的师保。
所以在考察了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后,便重新又将我送回来了。”
赵毋恤说到这里,还兴奋地四处张望着。
“夫子在哪里?父亲还托我给他带了些礼物回来。”
“夫子?”公输班回道:“夫子到曲阜去了。”
“去曲阜了?那什么时候回来?”
公输班闻言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听长辈们说,曲阜好像出了什么变故。
夫子前几日动身前往曲阜的时候,是带着邑中甲士倾巢而出,看样子应当是要收拾谁?”
赵毋恤听到这话,小脸气得通红,他恼怒道:“我在新绛的时候都听说了,夫子在大野泽与阳州,先败高张,再退国夏,夫子两胜齐师。
他为鲁国立下这么大的功绩,鲁国难道还有什么人敢于同夫子作对的吗?”
公输班虽然年纪不大,但再怎么说,也能算是个老鲁国了。
他开口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夫子再厉害,那也只不过是夫子本人厉害。但一个人如何能够逆转鲁国的大局呢?
我们鲁国的三桓就好比是你们晋国的六卿,现在夫子之于鲁国,就好比是叔向之于晋国。
叔向活着的时候,的确可以与六卿抗衡一二。
但叔向一死,羊舌氏很快便被六卿连根拔起、至于族灭。”
赵毋恤听到这话,顿时急眼了,他开口道:“你怎么能将六卿和三桓进行比较呢?”
公输班问道:“为什么不能比较?”
赵毋恤道:“我父亲说过,赵氏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关键便在于仁厚二字。
夫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仁人君子的智慧足够治理天下,他的仁厚足以安抚人心,他的德政足以感化民众。
得到人心,天下就安定了。失去人心,天下就混乱。
上古的圣君夏天不让民众中暑,冬天不让他们挨饿受冻,紧急的时候不伤民力,缓和的时候不失时令,这样就会事业成就、功绩卓著,君臣上下都很富足,而百姓也都爱戴君主。
大家确实是赞赏他的仁厚,所以才决死战斗保卫他,以此来保养他的仁厚。
民众确实赞赏他的德行,所以为他雕制各种图案的器具、制作华丽的服饰,以此来保养他的德行。
所有人尊重他就像尊重上天一样,归附他就像水流入海,敬爱他就像敬爱父母一样,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这是什么缘故呢?
因为他所确定的政令良善,他处事的原则宽厚,他所取得的成就伟大,他给人民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
我赵氏自先祖赵夙时始仕于晋,他率军攻灭霍、魏、耿三国,为晋国立下赫赫功勋。
于是先君献公便将耿地赐予了他,使得我赵氏族人得以在此繁衍生息。
及至先祖赵成子一代,他舍弃爵禄,追随先君文公流亡天下一十九年,与文公同生共死、竭尽忠诚,数次游历于生死之际,这才使得文公得以回国继位。
文公感激成子的功劳,三次想要任命先祖为上卿,担任中军将,执掌国事。
然而,成子却先后三次让贤。
第一次,成子让贤于郤縠,并向先君文公举荐了栾枝、先轸与胥臣,这才有了之后城濮之战中晋国对楚国的大捷。
郤縠死后,先轸接任中军将执掌国政,文公又想让成子接任空缺的卿位,然而成子又向文公举荐了狐偃。
上军将狐毛死后,文公想让成子接任上军将的职务,然而成子却又向文公推荐了先且居、箕郑父、胥婴、先都等人。
文公说:‘赵衰三次辞让,他所推让的对象,后来都成了国家的贤臣良将。让赵衰废除辞让,便等于是让他废除德行。但若是不对他的贤能加以赏赐,寡人今后又如何治理泱泱晋国呢?’
于是,文公便在清原举行阅兵,把原来的三军扩充为五军。
并任命成子为新上军将,箕郑为新上军佐,胥婴为新下军将,先都为新下军佐。
至此,我赵氏才终于成为晋国的卿族。
而鲁之三桓,其先祖皆为鲁桓公之后,公子季友、公子庆父、公子叔牙。
季氏之祖季友,毒杀其弟叔牙,逼死其兄庆父。
孟氏之祖庆父,与兄长鲁庄公之妻哀姜私通,独揽朝政,杀害原本应该继承君位的公子般,而另立鲁闵公,后又杀害鲁闵公意图自立。而事情败露后,又逃亡莒国,后畏罪自杀。
至于叔牙,则收受兄长庆父的贿赂,意图废除鲁庄公之遗命,拥立庆父为君,更因此而死于非命。
这样的三桓,又如何与我国的六卿相提并论呢?”
公输班听到赵毋恤滔滔不绝的陈述着三桓与六卿的迥异之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虽然他们俩都是受了宰予的教导,但论起辩论风格,则各自继承了宰予的一部分。
公输班之论辩,长于机巧变动,擅于钻他人的逻辑漏洞。
而赵毋恤则胜在博闻强识,长于滔滔雄辩,各种典故源流信手拈来。
说白了,他们俩讨论问题,如果是落在精小细微之处,则公输班十胜无败。
而如果像是这种涉及到知识面的议题,则公输班九死无生。
他正发愁应当该如何反驳赵毋恤呢,忽然看见街角出现了几辆载满甲士的兵车。
他刚看见鲜红的旌旗,便想也不想的大喊道:“夫子!”
果不其然,他这喊声刚刚出口,原本准备朝着府衙驶去的兵车便停了下来。
宰予握着剑下了车,走上前来,刚想说话呢,便看见了一旁的赵毋恤。
宰予的眉毛跳了两跳:“毋恤,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