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宫的偏厅里,鲁侯笑眯眯的与宰予相对而坐。
今日他召宰予过来,并没有带上其他人。
这里除了宰予和鲁侯以外,也就只有负责记录国君日常言行的史官了。
鲁侯与宰予先是简单的谈了谈一年来治理菟裘的种种感想,随后便问起了《太初历》中的种种关节。
在二十四节气方面,主要还是以鲁侯询问,宰予解惑为主。
而到了划定年份的方法与年、月的详尽时间上,鲁侯就开始提出些自己的见解与质疑了。
不过宰予在来之前,早就把夫子给他的参考答案烂熟于心。
保险起见,他还特意提前三天来到曲阜,提着两坛酱油找鲁国的大史和保章氏喝了几顿大酒。
小礼一收,小酒一喝,大史和保章氏自然什么都招了。
其实国君犹豫的点主要还是在于闰月的设置上。
就像夫子之前说的那样,根据大史和保章氏的推算,《太初历》和现有的鲁国观星资料有点对不上,每年的天数还是旧《鲁历》算的准一些。
关于这一点,宰予已经在私底下和大史他们商量过了,天数还是按照他们的想法来。
这么做有两个理由。
一来,旧《鲁历》的确比《太初历》更接近正确答案。
二来,更易历法的功劳,宰予也不敢一个人独吞。
毕竟归根结底,更易历法应该是大史和保章氏的工作。
如果不让他们参与,分点功劳给他俩,那不等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无能吗?
像是《太初历》这种功劳,宰予日后有的是,没必要因为这点东西就和别人撕破脸。
再说了,如今鲁国的朝堂之上,不是阳虎的人就是三桓的人。
宰予想争取这些人的支持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大史和保章氏则是少有的中立派,用一点恩惠来换取他们的好感,将他们绑上新周礼的大船,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鲁侯探问道:“关于新历的纪年方法……”
宰予笑着应道:“纪年方法这一点,先前《太初历》出版时,大史和保章氏就曾经修书与我探讨过。
这一次国君您召我过来,我还特地去拜访过他们二位,这才发现《太初历》中的确存在不小的误差。
如果您真的打算变革历法,采用二十四节气划分四时的话,也不急于一时。
您可以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寻懂得星象天文的贤才,由大史与保章氏考察他们的才能,再命令冢宰组织他们,结合《太初历》与三正历法,调阅公宫之中的星象记录,最后将结果编订成册,呈交给您审核。
这样一来,国内的贤才得到了发掘,官吏都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而您想要做的事自然也就能做成了。”
鲁侯闻言,不解道:“就连您这样能编订《太初历》的贤人,如今也是鲁国的大夫了。
难道鲁国的贤人还没有被寡人搜罗完吗?”
宰予闻言,摇头道:“您这样说就不对了。
伊尹本来是有莘氏陪嫁的媵臣,商汤把他封为三公,天下经他治理得到太平。
管仲曾在成阴当过蟊贼,那时的他表现的像是个天下最平庸的人,但齐桓公得到他后,将他尊奉为仲父。
结果齐国也得以在天下称霸了。
百里奚曾经是个路边乞食的仆隶,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将他换来,让他治理国家。
于是秦国得以开辟西土千里。
太公望本来是个老妇人的弃夫,他做过朝歌城里的酒贩、屠夫,迎接宾客的舍人,但都不能获得成功。
结果遇上文王后,七十岁做了周的国相,九十岁又被封做齐国的国君。
以上说的这四个人,如果不是遇到圣明的君王,他们可能还在食不果腹,甚至于就象连绵不断的葛枯死在旷野里一样。
《诗经》上说:绵绵之葛,在于旷野。良工得之,以为纹缔。良工不得,枯死于野。
连绵不断的葛呀,生长在旷野里。
技术精良的工人得到他,就把它织成夏布和麻布。
技术精良的工人没有得到它,那它就只能枯死在旷野里了。
这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啊!
从前,楚庄子与晋国在邲地交战,结果大获全胜。
但回到国内后,他在朝中议事,却始终闷闷不乐。
于是申侯就摘下帽子过来向他请罪,说:您在忧虑什么呢?
楚庄子说:这不是你的过失,我听说世上不会没有圣人,国家不会缺少贤人。能得到他们做老师的,可以称王。得到他们做朋友的,可以称霸。现在我没有才能,而群臣还不如我,楚国真危险了。
打败了晋国、称霸天下的楚庄子尚且觉得身边的臣子不够贤能,觉得自己没有才能。
现在下臣没有辅佐您称王称霸,所以我自然算不上国家的贤人与圣人。
而您也没有打败晋国,所以应该也比不上楚庄子。
得不到贤才辅佐,这是楚庄王所忧虑的事,然而您却反感到喜悦。
下臣私下里,深感忧惧啊!”
说完,宰予便拜倒在鲁侯的面前。
鲁侯本来也没想到宰予会给他来这一手,他羞愧道:“这是寡人的过错,宰子何必向我谢罪呢?”
宰予之所以说出这段话,当然也不是专为挤兑鲁侯寻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