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如果真出城六十里的话,那不得跑到鲁国的地盘里去了吗?
杞子听完了子贡的话,说道:“唉呀,这怎么是端木子你的罪过呢?
两国距离遥远,使者传递消息有所出入,也在情理之中。”
子贡俯身道:“既然您不愿责罚我,那就请您赦免我的罪过。”
杞子忙问道:“寡人该怎么赦免您的罪过呢?”
子贡抬起头,挥袖扫过眼前的乐师、舞者,朗声道。
“请您先回到宫中,向臣子们下达命令,令他们撤去六佾之舞,平息《大夏》之声,再派遣贤能的大夫,来迎接我国的使团入城。
这样一来,我的罪过就能被您赦免了。”
杞子听到这段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鲁国的使者应该没有生气。
如果生气了,说的话也不可能这么给他留面子了。
杞子闻言,先是朝子贡拜谢:“蒙受您的指教了。”
子贡闻言,笑着向他拜别,随后便调转车头回去报告了。
远处的宰予见到聚集在城前的人群渐渐疏散了,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正想要下令入城,忽然听见公输班童稚的嗓音传来。
“夫子,你为什么不愿接受这样的礼仪呢?”
赵毋恤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我记得您从前说过,执掌国家的君主,要敬重贤人,这样就可以远离祸患了。
现在夫子您是天下少有的贤人,而杞国又这么敬重您,您不愿接受他们的礼遇,这是不愿帮他们免除祸患吗?”
宰予眉头一皱向后看去,这两个小子居然躲在马车上用来装礼物的大箱子里。
“欸?你们什么时候跟来了?这个时间,你们不是应该在乡校上课吗?
还有脸笑!逃课!逃课你们有什么好笑的?”
公输班腆着脸道:“乡校的课程,怎么能比得上您的教导呢?
我们同夫子去了一趟齐国,学到的东西,就比在乡校里三个月学到的还多。
如果能再同您来一趟杞国,那还不得抵得上半年的学习吗?”
宰予正想开口让公输班这个厚脸皮的小子开口背《诗》,谁知赵毋恤又发问了。
“夫子,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为什么不愿接受杞国的礼遇呢?”
宰予望着赵毋恤那一脸期盼的样子,也不好对小孩子说的太明白,只能回道。
“做君主的自然应该礼贤下士,但做贤人的又怎么能不谦虚谨慎呢?
《易》中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
一个人只要抱着谦虚不自满的态度,天地鬼神们都会帮助他,那么无论到什么地方还愁不得志吗?
接受杞国的礼遇,这看上去像是件好事。
但须臾之间,又有可能变成坏事。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从前,商纣的时候,麻雀在城墙的角落里生出一只乌鸦。
商纣命人占卦,卜人说:大凡小动物生出大动物,国家一定风调雨顺、太平康乐,君王的名声也会传扬到远方。
商纣听说这件事后,沾沾自喜于麻雀带来的福份,再也不去治理国家了。
所以横暴没有限制,国外的侵犯也就来了,殷国于是被灭亡了。
这就是明明得到福兆反而酿成了祸患的例子。
而在殷商武丁时,先王的仁政丧失了,刑法也废驰了。
有一天,武丁的廷堂中居然长出了一棵桑榖,这颗桑榖七天就长成了一人合抱那样粗大。
武丁命人占卜,卜人说:桑榖是野外生长的植物,然而朝廷里长出野生植物,估计是要亡国了。
武丁感到害怕,于是时时警醒自己,小心谨慎地地修养自己的德行,施行先王的仁政,帮助灭亡的国家复兴,延续其他家族断绝的传承,启用隐居的贤人,阐明尊敬老人的方法。
三年以后,天下大治,万国来朝。
远方的国君因语言不通要经过翻译才能来朝见的,就有六个国家。
这就是得到祸兆,然而却修养德行,结果反而得到福气的例子。
像是麻雀生出乌鸦,庭院长出桑榖,出使国外却受到不合规格礼遇,这都属于异常的情形。
商纣与武丁的例子还历历在目,身为士人君子,又怎么敢见到福兆便直扑上去,而不考虑它背后所隐藏的祸患呢?
况且,以大夫身份去接受诸侯的礼遇,这本就是逾越本分,我又怎么敢不考虑其中的是非曲直,而坦然接受呢?
《书》中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毋恤啊!这句话,你可千万要铭记在心啊!”
赵毋恤听得一愣。
为什么夫子只把这话对我说,而不对班说呢?
他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很懂礼数的俯身接受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您的教诲,毋恤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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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直追随读者的脚步,嗅闻他的行踪,但尚未下定决心,给他最后一击。
——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