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排子贡下去带头,又让维护秩序的甲士们把各家大族安排在最后,就是为了上双保险。
人都有从众心理,再坏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道德良知都没有。
收了黑心钱,心里肯定不踏实。
如果这时候再看见大多数人都站在道德良知的一边,这种道德罪恶感就更加深重了。
不过宰予心里明白这一点就行了,他也没有去特意点破冉求话语中的漏洞。
原因嘛,自然是冉求说的好听了。
毕竟大家都喜欢看到伟光正的一面,伟光正的学说也可以摆在明面上宣传,而那些黑深残的部分就藏在心里折磨自己吧。
宰予心中低声叹了句:“罪过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方胜来菟裘这一趟,倒也不是完全负作用。
至少把他除去后,菟裘百姓的荣辱道德感已经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毕竟审判桑氏和方胜的决定,是由菟裘的百姓一起做出的,每个人都出了力。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站队,但却将正义的关辉洒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从刚刚散场时,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就能看出,每个人好似都觉得自己成了惩奸除恶的君子。
宰予不用想都知道,方胜的案子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一定会成为菟裘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么想来……
好像民气可用啊!
宰予忽然眼睛一转,忽的抬头望向天边的夕阳:“方胜宣扬的虽然是邪辟之说,但这件事对我还是有所启发的。”
申枨问道:“什么启发?”
宰予道:“你们还记得《书》里说的吗?
从前蚩尤开始作乱,波及到平民百姓。
蚩尤死后,他的部众依然四处寇掠贼害,内外作乱,争抢窃盗,欺诈强取。
这些人不遵守政令,于是就制定了五种酷刑作为法律,并以此来降伏这些罪犯。
但到了后来,刑罚的范围就慢慢波及到那些无罪的人了,劓、刖、椓、黥这样的肉刑也开始被滥用。
法令诛杀无罪之人,民众互相欺诈,社会变得混乱不堪,没有公平正义,誓约也不再可信。
许多遭受冤屈的无辜百姓向昊天上帝申诉,昊天了解实情后,发现天下没有芬芳的德政,刑法所发散的只有腥气。
上帝怜惜那些无辜受罚的百姓,就降下神威处置施行虐刑的暴君,制止和消灭行虐的罪犯,使他们没有后嗣留在世间。
又命令重神和黎神,禁止下地之民和上天之神相互感通,从此神和民再也不能升降往来了。
由此可见,肉刑的滥用是上天所厌弃的,而无辜之人蒙受冤屈是上天所憎恶的。
虽然愚叟的案件最终得到了解决,但谁能知道下一个愚叟什么时候出现呢?
等到那个时候,难道还要召集全城的百姓,耽误他们种田谋生的时间,才能为他伸张正义吗?”
高柴还以为宰予是在责备他工作不力。
他摘下冠帽,就准备向宰予请罪。
“主君,高柴无能,请……”
宰予看到他这个架势,连连摇头道:“子羔,我不是在责怪你。
我听说上古贤王每每遇到不能判决的案件时,都要召集百姓与他们共同商讨。
但这样一来,也太过打扰百姓了。
所以我打算简化贤王们留下的制度,每逢案件审理时,都要从菟裘的民户中随机抽取九人,作为陪审团,让他们一同参与判决。
虽然这些百姓未必懂得礼法,但总归是明白伦理道德的。
有了他们监督,也可以防止官吏贪赃枉法,清正菟裘风气,你觉得这方法可行吗?”
高柴本来是不大乐意的,因为这等于从他的手里分权。
可他想了想愚叟的事儿,又觉得被方胜这样的讼棍恶心的不行。
在犹豫片刻后,高柴还是在权力和公正之间选择了公正。
“这么做的话,虽然于礼不合……
但如果是上古贤王们留下的制度,那就是可以讨论的。
不过突然提出这样的举措,还是过于突兀了。
还请您容我回去以后,翻阅典籍,具体看看上古先贤们,到底是如何运用的。
过两天我把所有典籍整理好了后,会呈交府衙案前。”
高柴没把话说透,但宰予懂他的意思。
陪审团可以搞,但他得回去先找找立法的依据,看看能不能往三皇五帝身上靠一靠。
只要能绑中其中一个,那就算国君问起来,菟裘最起码也可以有话说,不至于冷不丁被扣一个违礼的帽子。
但宰予可不怕这个,不就是违礼嘛?
现如今的鲁国,除了夫子以外,哪个公卿大夫还不违个礼啊!
更重要的是,曲阜那边好像已经有人窃取了造纸技术。
这些人眼红印刷行业的暴利,进展快的甚至已经加入对于纸质书市场的争夺。
从渡口回城的路上,申枨就一直在念叨着说,曲阜的市集已经出现了部分粗制滥造的《诗》《书》。
有了《诗》《书》,《礼》还会远吗?
等到我的《礼》成了市面上的通行版本,到时候谁才是违礼,那还说不明白呢!
因此,宰予不甚在意的对高柴说道:“武王伐纣时,向上天起誓:百姓有罪,在予一人。
我虽比不上武王的德行,但同样怀有一颗仁爱之心。
如果国君追查,我也可以同样在此起誓: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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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