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听了这话,起身回道。
“如果民众爱戴我,大概不是因为我是个君子,而是因为我是个忠臣吧?”
子贡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
宰予见他上头,赶忙伸手想要拉住子贡,但子贡这年轻气盛的年纪,哪里听得进他的劝。
子贡起身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是说,跟随鲁昭公流亡国外的孔子并非忠臣吗?”
晏子也不反驳子贡,而是笑着回答道。
“大概是你与我对于忠臣的标准不同吧。”
“那么请问您对忠臣的标准是什么呢?”
晏子回道:“君王遇到了灾难,真正的忠臣不会为他去死。
君王流亡国外,真正的忠臣不会去跟随。”
子贡闻言更恼了,他问道:“君王剖开土地来封赏给臣子,分出爵位来使他们尊贵。
但到了君王遇到灾难的时候却不肯死节,出国流亡的时候却不肯随行,这难道能够称之为忠吗?
请恕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晏子摇头道:“贤能的忠臣如果有什么建议就被君王采用,君王就会一辈子都不至于遇到灾难,做臣子的又何至于为他去死呢?
贤能的忠臣如果有什么劝谏就被君王接受,君王就会一辈子都不至于出国流亡,做臣子的又何至于跟着他流亡呢?
假如什么建议都得不到采用,君王一遇到灾难就为他去死,这不叫做忠诚,而叫做枉死。
假如什么劝谏都得不到接受,君王一出国流亡就跟着去,这不叫忠诚,而叫做愚昧。
所以说,真正是忠臣的人,应该总是能够向君王提供好的建议,却又不会盲目地同君王一起陷入到灾难之中。
所以从前纣王无道,微子屡屡向他提出建议,然而却不被接受,于是便离开了他。
而比干强行向纣王劝谏,最终被剖腹挖心。
但最终殷商的遗民得以在宋国的土地上延续下去,殷商历代先君的神灵得以继续享用祭祀,这难道是比干的功劳吗?
这都是微子这位忠臣功劳啊!”
子贡听完这段话,脸色直接变了三变,想要出口反驳,但晏子的论断有理有据。
他要想指责,只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发难。
可他偏偏又是个重视结果的实用派,这让他如何张得开嘴?
而宰予的脸色也随之变了变。
姜还是老的辣,子贡这小子落入圈套了。
今日谈话谈到这个份上,这气氛显然不适合再继续谈下去。
于是宰予连忙起身向晏子请辞。
“您今天为了帮助无辜的民众免除罪行,多有劳累。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我们改日再来登门拜访,接受您的指点吧。”
晏子闻言,忽然笑着问了一句:“我刚才的话,没有冒犯到您吧?”
宰予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讨论学问而已,君子和而不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与子贡向晏子拜别后,便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到二人出门后,晏子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晏子撑着老迈的身躯想要拜见,但还未等起身便听见齐侯的声音响起。
“夫子您这么大年纪,就不必拘礼了。”
齐侯饶有兴致的望着走出门外的子贡和宰予,问道。
“这两位年轻人,有点意思。您对于他们的话,怎么看?”
晏子缓声道:“鲁国人,大概是真的厌恶阳虎了。”
“您也认同吗?”
晏子点头道:“为了挽回名声,阳虎甚至不惜请出反对他的孔仲尼出仕。
又动用鲁国的军力去帮助晋国讨伐郑国,以此换取晋国人对他的支持。
然而在此之后,他又向莒国大动刀兵,看来晋国并没有理会他的殷勤啊。
然而即便如此,鲁国来的这两位年轻人却依然没有改变对于阳虎的態度。
市集上,從鲁國来的商人们,一提到阳虎,也多半是抱怨为主。
要不是形势危急,阳虎这一年来的种种动作,又怎么会表现的如此急躁呢?
由此可见,他在鲁国的确是不得人心啊!”
齐侯闻言不由面露喜色,他哈哈大笑道。
“如今宋国为了乐祁被囚的事情,被晋国弄得心生怨言。
晋国的六卿彼此争权夺利,陷入内耗,无暇顾及周边战事。
而鲁国的阳虎又不得民心。
看来寡人伐鲁的决定还真没有做错啊!”
齐侯一想到鲁国即将臣服于他,不免心情大好,于是又问道。
“夫子,您看方才這两位年轻人,值得启用吗?”
晏子闻言,只是摇头。
齐侯惊讶道:“您觉得他们没有才能吗?”
晏子又摇了摇头。
“那您是觉得他们品行未端?”
晏子还是摇头,不过这一次他给出了回答。
“能够分析出鲁国现在的形势,这足以说得上才能出众。
愿意对路边的弱小伸出援手,这足以称得上有品德高洁。
只不过,如果他们愿意去做孔仲尼那样的忠臣。
那这样的人,又如何会为您这位随时想要攻打他们母国的君主效力呢?”
齐侯闻言,不好意思的问道:“您还是不同意我攻打鲁国的计划吗?”
晏子也不说是不是,只是起身向他拜道。
“看重士人和庶民以死相效之力的,就能禁除敌国的邪恶行径。
听信中正之言,任用贤能之士的,就能震慑心怀不轨的诸侯。
能够爱护国内的庶民百姓,乐于对世人造福的,就能使邻国顺服于您的仁义之举,使得天下人都敬仰您的德行。
单单依靠战争在战场上击败敌人,去使得他们拜服于您的武力之下。
这虽然能令他们短暂的口服,但如何能教他们长久的心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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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求票就是这样,是时机不对,也是缘分不够。
——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