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预备兵员暂时以民兵的身份在舟山岛接受军事培训,待每年石迪文从国防部申请到就地招募兵员的名额之后才转为正式军籍,这样不仅可以降低人员开支,而且也能有一个观察期来确认这些新兵的资质是否够格进入海汉军服役。
当然了,参与阅兵式的民兵也并不是全部编制,舟山及附近一些处于海汉控制下的岛屿所部署的民兵,实际数量远远超过今天在公众面前露面的这点兵力。这也是军方有意隐藏实力,以免在观看阅兵式的外地客商群体中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正如宣向明所说的那样,阅兵式的重头戏还是海军舰队。陆军的队伍全部通过检阅地段之后,便听到三声炸响,三发红色信号弹射入高空,然后远处的海面上便很快出现了片片帆影。
贵宾看台的方向正对着南边的大盘峙岛,所以无需调整坐姿,便能将港区海域的情况一览无余,而马正平也终于得以见识到传说中的海汉海军。
坚船利炮,这种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大型装备,如今终于展现在马正平眼前。海汉战舰的外形与大明水师的战船是有着比较显著的区别,船身更加修长,桅杆上是软帆,而庞大的船体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让马正平一时间都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你看,那两艘最大的船,就是海汉这东海舰队的旗舰了,据说船上装着好几十门炮,打仗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海上都能听到动静……”宣向明不加掩饰地向马正平卖弄着自己的见识。
其实不用他说,只要眼睛没瞎就很难不注意到船体大小远远超过寻常帆船的两艘威严级战舰。这也是马正平有生以来所见到的船体最大的帆船,他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货船跟这海汉战舰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字辈了。
如果在海上遇到了这样的大块头,恐怕一照面就已经很难生出反抗之心了,何况据说这船上还装备有好几十门火炮,敌船怕不是吃一通炮轰之后就直接解体了,还谈何抵抗。
马正平以前觉得浙江官府在面对海汉人时表现得太过软弱,甚至都没有进行过像样的抵抗就选择了妥协,让海汉人得以占领了舟山岛这个要害地带。但当他亲眼见到海汉舰队的真面目之后,立刻便明白了当初浙江官府的苦衷,难道还能指望水师击败这样的怪物吗?明摆着打不过,要是冒然开战,战败事小,让海汉有了借口入侵到大陆上来,那就没法收场了。
而对于当时处于内忧外患中的大明来说,处理与海汉之间的冲突是没有容错率可言的,一旦开战,大明将很难再分出力量去抵御海汉从海上发动的进攻,多半只能坐视海汉军在境内为所欲为。所以选择妥协,默认海汉在舟山岛的统治权,以此来换得和平,反倒是当时浙江官府最稳妥的选择,至少这样做有效地避免了战争的爆发和遭受进一步入侵,相比那样严重的后果,只失去一些岛屿的控制权,就显得比较容易接受了。
马正平是商人,对于官府的处境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和体会,但眼前的海汉舰队已经让他有了很直观的感受,与这样的武装力量作对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跟在两艘旗舰后面的是三十多艘大小战船,数量虽然说不上有多惊人,但在海面上绵延数海里的舰队战阵却让人极为震撼。而马正平此刻也对宣向明先前宣称舟山岛治安良好的说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毕竟有这样强大的武装舰队驻守舟山岛,哪还有什么大胆狂徒敢到这个海域来搞事。
眼见舰队通过海湾之后驶往定海港西侧的军港方向,今天的阅兵式也算是进入了尾声。虽说舟山岛的阅兵规模远不及三亚,但作为一处海外军事基地,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殊为不易,而且用极高的效率达成了展示武力震慑宵小,增加外国客商对舟山当局信心的目的,收效也算相当不错。
“若是在下没有看错,今年东海舰队的战船数目比去年又多了不少啊!将军治军有方,令人敬佩!”
观礼台上坐在石迪文旁边的并非他的下属官员,而是代表宁波府前来出席这一活动的何肖,在看完海军舰队的展示之后,便主动对石迪文表达了敬意。毕竟东海舰队的规模就象征着舟山当局的实力,而舟山的实力越强,宁波府与海汉的合作关系就越安全,何肖通过这层关系为自己谋利也就越容易。
石迪文见何肖注意到了东海舰队的变化细节,当下也不作掩饰地痛快承认道:“这其实是前一年就决定要增加的船,只是造船厂忙不过来,所以一直拖到几个月前才陆续入列服役。”
何肖道:“那这些新近服役的战船,也会参加这之后的作战行动吗?”
因为舟山当局近期在市面上大量采购军需物资,为避免发生误会,石迪文已经通过何氏兄弟向曲余同那边说明了大致情况,所以何肖也知道东海舰队此后将会出动去某地执行作战任务,不过对于具体的安排就不太清楚了。何肖问这问题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想知道海汉这次行动是否需要东海舰队倾巢而出。
不过这样的军事机密,他不太可能从石迪文这里得到具体的答案。石迪文笑道:“参不参加,还要看国防部的任务分配而定,我现在说了也不算。何先生是担心舰队出征之后舟山防御空虚?”
何肖忙道:“那倒是不至于,就算海军出征,岛上不是还有陆军驻守嘛,谁敢干这捋虎须的勾当!”
石迪文道:“何先生回去之后可以转告知府大人,舟山驻军出征期间,岛上还是会有足够的兵力留守,确保本地治安稳定,商贸活动能够平稳进行。如果有任何人在此期间对舟山岛或是海汉名下的产业发起敌对行动,那都将被视为对我国的严重挑衅,肯定遭到我国的军事报复。”
石迪文说这个话的意思并不是警告曲余同,而是要让曲余同放心,海汉在此期间不会放松对舟山岛的防御。他也明白曲余同为何如此紧张,这几年与海汉的暗中合作让曲余同获得了大量收入,而曲余同认为这些财产全数放在大明不太放心,所以也逐步转移了一部分到海外。光是这舟山岛上便有不少曲余同花钱置办的产业,如果舟山岛出了状况,曲余同也难免会遭受严重损失,所以才会要求何肖趁这次观礼的机会来打探一下石迪文的口风。
如果不是身份敏感,不便在民众面前公开现身,估计曲余同就自己亲自来舟山岛找石迪文当面求个心安了。
“在下一定会原原本本把将军的意思转达给曲大人。”何肖心领神会,连忙应下来。
而在看台的另一处,宣向明意犹未尽地看着驶入军港的东海舰队,突然想起一事,转头对马正平问道:“还没请教马老板是做哪一行的?”
马正平也不隐瞒,坦然应道:“在下是盐商。”
“盐商啊!那马老板可是富贵人物了!”宣向明面露羡色道:“去年好些跟海汉做食盐买卖的盐商都发了大财,听说还有不少人都是新入行的,靠着海汉扶助就赚了大钱,在下听了都想改行去卖盐了!”
马正平道:“宣老板说的这是别人,在下这次上岛,就是来找海汉人商谈合作事宜,但能不能谈成尚无把握。”
宣向明道:“原来马老板不是宁波本地人?”
马正平摇摇头道:“在下是从扬州来的。”
宣向明经常往来于宁波和舟山岛之间,对于海汉经营的盐业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海汉在象山和石浦都建了盐场,而充当分销商的大多是宁波本地有背景的人士。从扬州来的盐商,他倒是第一次在舟山岛上遇见。
“扬州……听说之前因为这食盐生意,扬州可是出了些乱子啊!”宣向明意味深长地说道。
关于去年扬州所发生的事情,宁波这边在事后多少也收到一些风声。当地盐商武装一夜之间遭受重创,看起来似乎与舟山岛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如宣向明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却听说这是海汉出手所为,目的就是要扫清食盐北销的障碍,让海汉盐场所产的食盐能够卖到江苏境内,抢夺由扬州盐商控制的传统市场。换句话说,扬州盐商的态度让舟山当局失去了耐心,所以采取了雷霆手段来教训扬州盐商认清形势。
宣向明的消息来源虽然不是官方,但却是本地盐商这种利益相关者,自有其渠道获知这些信息,所以可信度极高。而扬州盐商在眼下这个时候来到舟山岛,其目的似乎便值得品味一番了。
“看来宣老板也知道一些消息。”马正平不清楚扬州的事情到底在这边流传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只好先含糊带过:“之前跟海汉国有些误会,不过大家既然目的都是为了做生意,那就有商谈的余地,在下这次来舟山,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宣向明虽然嘴大,但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老实人,他知道扬州的事水太深,所以也不敢妄自判断马正平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扬州盐商来舟山这件事也算是有点意思,之后倒是可以成为他的又一件谈资了。
马正平想找宣向明再打听打听在岛上置地的规定和操作方式,便主动开口邀请宣向明共进午餐,但宣向明现在知道了马正平的身份后却是有些避讳,婉言谢绝了他的邀约。他也担心要是这扬州盐商没能跟海汉讲和,那自己跟马正平走得太近,或许会影响到海汉官方对自己的看法。
马正平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在自己脸上。像宣向明这种对海汉了解比较多的朋友,先认识一下总是没坏处的。他还是很客气地问明了宣向明在岛上的住处,称改天再登门拜访。
在拜访过杨运之后,马正平其实已经不太担心海汉官方对待自己的态度了,就算合作谈不拢,应该也不至于会被灰头土脸地赶出舟山岛。但他现在在岛上认识的人就没两个,要打听更多的消息还是存在一定的难度。马正平打算再去试试能不能请杨运吃饭,只是他这个念头也很快就被证明了不可行,杨运随同石迪文离开了,而他们身边都是随从护卫,马正平这种外人根本就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