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过瀑布,赵溯便感到眼前一亮。这里空间极大,不似一个普通洞穴,倒如同是一处居所一般。洞**分为三进,第一进有一块大石做为玄关,大石上雕刻阴云乌月,连绵不绝,下绘滔滔大河,波浪起伏,画面看起来压抑阴沉,但却似乎蕴藏着强大的自然之力。石上刻有三个大字:乌月室,应是一人以剑为笔,一气呵成,其剑法立透巨石,却不绵不绝,每一笔都苍劲有力。
绕过大石,内里别有洞天,这一进,分为左右各四个小洞穴,洞**满满的均为书籍等物,陈列有序,其置书的书柜与洞穴同高,可以想见,这里的主人必是头脑极为清晰之人,方能在如此多的书卷中随时取用其所需之物。
再转到里进,却又分为四室,其中仅一室有门,其余三室一眼可望尽。一室中放置有不同的工具,大至铁锤,小至细针,不一而足,另一侧摆放着些瓶瓶罐罐,应是制作物品及药品之所在。另一室内,有十几排巨大的木柜,木柜上有许多小抽屉,看起来有些像药房的药柜,抽屉上都有一把小锁,应该是分门别类地锁着一些类似的物品。还有一间房内却略有不同,屋内墙壁上刻有寰宇图,图上不同地方插有小枚黑色羽箭,正中有一张长桌,桌上摆有三件物品,一张地图,一瓶药液,还有一件却是一件轻软小衫。沈七爷就站在这间屋内,他已换了一套藏青色衣衫,更显得俊逸神秀。
见赵溯走进,沈七爷扔给赵溯一套白衣,说道:“换上,来这里。”赵溯依言而行,重新走到沈七爷旁边时已经又是一位翩翩公子。沈七爷本盯着桌子的目光不觉看向赵溯,眼角、唇边都透出了一丝笑意来。
赵溯竟感到一丝羞涩,他清清喉咙对沈七爷道:“七爷可是有何事要告知与我?”
沈七爷不理他的询问,反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赵溯闻言一怔,但随即一想,自己面色青白,再加上行走之时,高手也可听出气血不继,故回应道:“无事,调息几日即可。”
沈七爷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长颈瓶子来,瓶子虽为黑色,但应为琉璃所制,透过瓶身可视内有液体流动。最新奇的是,这瓶身只有巴掌大小,但竟绘有百鸟朝凤图,百鸟大小不一,却均形态生动,栩栩如生。一只凤凰引颈向天,其瓶盖正是仿照其喙而制。
赵溯不明何意,看向沈七爷。沈七爷扯下瓶盖,对赵溯道:“喝了它。”
不知为何,赵溯对沈七爷有着莫名的信任感,便也不猜疑,接过瓶子一饮而尽。
瓶中液体入口微甘,转而感到腑内如有万千火炉一般,虽炙热以极,却并不感到难过。沈七爷在旁又道:“运气,约一柱香即可。”
赵溯依言,在洞中盘膝而坐,导此气在大小周天循环往复,果然一柱香左右的时间,那股热气已经散于五脏六腑之中,从上到下说不出的舒适之感。赵溯重新站起身来,感到几日的劳乏困顿都一扫而空,且内功似比本来还要深厚绵长,深知此是治疗内伤、提升功力的良药,遂抱拳道:“多谢七爷馈赠。”
沈七爷一直看他运功疗伤,此刻见其精神,知其已经恢复功力,不再多话,对赵溯道:“你来看这些物品。”
赵溯明白似沈七爷这样的人,并不屑于他人感激,所以也不再致谢,依言走上前去,细细观察桌上的物品。
片刻之后,沈七爷看着赵溯问道:“可看出有何异常之处?”
赵溯道:“摆放的这三件物品,一件状似藏宝图,另一件应该是药品,或是毒物也未可知,第三件却大有不同,是冰蚕丝所制,应是可挡刀剑的战衣。”
沈七爷微微一笑,道:“好眼力,还有呢?”
赵溯看了一眼沈七爷,道:“如若我猜的不错,这三件物品就是近十余年来,引起武林轰动的七星藏宝图、冰火双浆和百练冰蚕衣了。”
这三件宝物正是十余年间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的传奇之物。第一件七星藏宝图出现的最早,那时,赵溯还只是个孩童,正流落在江湖之中。
彼时的赵溯虽不会武功,但其本就筋骨清奇又兼灵活机警,在这些同样游荡的孩童间隐隐成了孩子头。
他记得那是一个深秋,他们几个孩童夜宿破庙。夜半之时,突然庙门被人用力撞开,一个壮汉满身血迹,手持利剑,跌跌撞撞地冲进庙中。同伴的几个孩童都被吓得惊呼起来,赵溯也被这一幕惊到,但当此情境,更不能自乱阵脚,赵溯自身特有的沉着冷静使他瞬间清醒下来。
他仔细观察那人,见那人似乎身受重伤,这一撞已经用尽了力气,进了庙门后便一动不动了。赵溯壮着胆子向前查看,见那壮汉果然已经昏厥过去。
赵溯回头对小伙伴们道:“快跑!”虽年龄不大,但赵溯却是在江湖中长大起来的,他知这样的剑客一定是被人追杀,现在追杀之人应就在附近搜寻,对方是好是坏尚不可知,且如果是涉及江湖上的秘事,这些小伙伴更是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孩童们听到赵溯发话,马上发足向着庙门奔去,但两个脚快的孩子刚跑到门口,却如没线的风筝一样,被“吹”了回来。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面相俊美的男女。
那女子“咯咯”一笑,对着那男子说:“师兄,怎么小孩子也不放过?”话虽听着是责备,但看神情对那男子的行为却极为赞赏。
那男子道:“丁不二伤得甚重,进庙又这么久,如果被这些小孩儿捡了便宜去,岂不白费一场。”
那女子媚眼如风,从那些孩子的脸上一个个扫去,却似看到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道:“还是师哥聪明,确是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些孩童虽一直在市井流窜,但却从未遇到生死大事,此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胆小的已经大哭了起来。
那女子却似乎以折磨人为乐,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这些孩童,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招手道:“来,到姑姑这里。”
孩童的直觉是最敏锐的,这女子虽然面容娇美,声音甜润,但孩童们却没一人愿意凑前,纷纷向后退去。
那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对那女子道:“蔷妹,莫玩耍,快摸摸看,图还在不在丁不二身上。”
那被唤做蔷妹的女子却不急,回头看了一眼丁不二,又看着眼前的孩童道:“你们几个,谁要是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一张地图,姑姑就放他走,可好?”
赵溯此时虽和其他孩童一样紧张万分,但听她言语,鼓足勇气走上前来,道:“姑姑,如果我找到你要的东西,可不可让我们一起走?”
那姑姑突然见到赵溯从孩童里站出来,先是一愣,随即嘻嘻一笑,道:“当然可以,我让你们一起走。”那身后的男子看着赵溯也是一脸嘻笑。他深知自己师妹的品性,一起走,在师妹眼中,就是一起死罢了。
但当时的赵溯尚在幼年,毕竟涉世未深,却不懂这些道理。他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壮汉,心中未免胆怯,但现在找到这女子要的东西是唯一的希望了。赵溯壮着胆子,踱到那人跟前,伸手在他身上搜查起来。
不知是不是碰到了那人伤口,那人突然闷哼一声,吓了赵溯一跳。那年轻男女同时将剑横于胸前,以防丁不二反击。
丁不二是当时四大剑宗妙净门的左护法,此次下山正是为了寻找江湖上流传的七星藏宝图。虽然藏宝图终于得手,但却一路被人追杀。这年轻男女,却是东川驰名已久的剑客,人称“玉面双煞”,男子**易风,女子叫柯蔷,两人虽面容年轻,其实年岁已经不轻,均已在四十上下,二人是师兄妹,彼此爱慕,却一生不娶不嫁,以童子功练就一身绝学。
丁不二与他二人对战两场,均被击败,但丁不二江湖经验丰富,对中原地型熟悉,故一路逃窜,尚保宝物无失。
这一晚,他再次被二人追上,已经精疲力尽,闯入庙内时,体力不支,终于昏厥过去。玉面双煞一路虽受伤不重,但也后续无力。好在此次看丁不二进入庙中,终是昏了过去,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柯蔷试探地上前一步,用脚踢了踢丁不二,见其并未醒过来,便回头冲着赵溯厉声道:“死小鬼,快搜。”关键时刻,柯蔷已经无意再装腔作势。
赵溯再次上前,在丁不二身上搜了一遍,均未见有什么地图。赵溯回头对柯蔷道:“姑姑,并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啊。”
那柯蔷扯着赵溯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一个踉跄,道:“废物,滚开。”说着,上前仔细在丁不二身上又搜查一遍,丝毫不觉得男女有别,竟是处处都搜查到了。
搜查无着,柯蔷一脸沮丧,回头问道:“师兄,怎么办?”
春易风道:“把他弄醒。”
柯蔷迅即将剑对准丁不二的大腿,一剑刺出,丁不二大喝一声,痛醒过来。
他一眼看到柯蔷就近在咫尺,双掌马上自动防御,挥出一招“水泼大荒”,那柯蔷早有防备,极速向后弹跳,避开了这一掌。
丁不二疼痛难忍,虽站起身来,但仍脚步不稳。“玉面双煞”相视一笑,均觉得今天取宝当如探囊取物一般了。
柯蔷将剑一横,对丁不二说:“丁左使,东西你是保不住了,该易手了吧!”
那丁不二虽说站立不稳,但其生性强毅,竟不肯就范,道:“那也未必,你们两个不老的怪物一路追杀,如今宝物不还是在我手里?”
“玉面双煞”虽自恃美貌,但自知已不再年轻,特别是柯蔷,此刻听丁不二提起,怒从心起,剑锋一立,向着丁不二冲来。丁不二不敢大意,双掌运劲,使出一招“大河奔流”气势恢弘。
妙净门处于黄河边,其门派所习武功均从黄河之势演化而来,一套撞波掌及一套泻洪剑是其门派绝学。丁不二位于妙净门左右护法之一,其更在撞波掌的基础上演化出一套炫涛掌,其基础依循了撞波掌法的大开大合,却在每一招上又加入了多个变化,就如同大江大河出现的万千水花般,既炫丽多姿,又劲道十足。
丁不二虽已身负重伤,但柯蔷知道他掌法的厉害,故仍不敢小觑。只见柯蔷剑锋一偏,不与他掌风相对,却击向丁不二腰间几处大穴。丁不二身形一扭,侧身躲闪,柯蔷此剑却由刺改砍,拦腰袭来,似乎要将丁不二一砍为二。丁不二却似立柱一般,脚下不动,身体180度旋转一周,避过这一剑。柯蔷高呼一声:“师兄!”春易风马上应声加入战团,以二对一。玉面双煞从小便在一起习武,不只是功夫招式相合相扣,便是彼此的默契程度也是与众不同,故两人双剑同击,丁不二马上感到招架不住。不到十个回合,二人的长剑已经抵住了丁不二的喉咙。
春易风道:“说吧,东西藏在哪儿,说出来,留你个全尸。”
丁不二道:“东西你们刚不是找了,并不在我身上。”
柯蔷一个巴掌扇在丁不二的脸上,怒斥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我俩是傻的吗?快点儿说,别自己找不痛快。”
丁不二不怒反笑,道:“刚刚不是你把我身子摸了个遍,嫁不出的老女人,怕不是为了找东西,倒是馋我的身子了吧?”
柯蔷大怒,刚要再甩一个巴掌出去,却被春易风拦住,道:“也罢,东西看来是不能轻易给我们了,那我们拿东西换吧。”
说着,突然拉住一个孩童,一只手掌对着那孩童的百汇穴道:“你们妙净门不自许为名门正派?好,现在我数到三,如果你不把地图给我,我便杀一人,直到把这破庙里的孩子杀光为止。这事儿要是传到江湖上,我看你们妙净门用一整条黄河水也洗不清了吧?”
那被拉住的孩童突遇此变故似乎一下子懵了,连哭都不会了。
“嘿嘿,还是师兄有办法。”柯蔷挑衅地看着丁不二,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谁知那丁不二却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对春易风道:“杀吧,我得了这七星藏宝图还回什么妙净门,还不远走高飞嘛,妙净门的声誉和我有个屁关系?”
那春易风一探而知其人品和自己是一丘之貉,气愤已极,抬手便欲将那孩童击死于掌下。在这破庙之中,这孩童的生死竟是无一人关心了。
“我知道图在哪儿?”春易风的掌还未落到那孩童身上,突然听到一声呼叫,本能地停了下来。一辨声音,原来是刚刚那个在丁不二身上找图的孩童发出的。
春易风一皱眉,心中只有三分相信。但柯蔷见丁不二软硬不吃,早就气急,听赵溯此言,大喜道:“乖孩子,你来告诉姑姑,那图在哪儿,只要你找到了图,姑姑就给你买糖吃。”
此时赵溯已经看清这三人真实面目,毫无表情地道:“我只请你们让我替换他,这小弟来庙的时间短,且好像是个哑巴,姑姑莫要为难他。”
在柯蔷看来,这些小孩都如小鼠一般,随手就可以捏死,何必在于一时,笑呵呵地道:“好好,姑姑答应你。来嘛,你到姑姑这里来,我一看到你,就心里欢喜,是个聪慧的孩子。”
那被放掉的小童也不答话,似乎极为蠢笨,又好像对一切都莫不关心一般。
赵溯换掉了那小童后,看着丁不二道:“我刚查他身上确无地图,但他的伤口有异,我探查的时候,他后背的伤口伤痕不大,但却似乎内有异物,轻轻一碰,他就反应强烈,我猜,这位,这个人怕是把图藏在了伤口之中。”
本来遇到江湖剑客,赵溯都要尊称一句大侠,但是这位“大侠”却实在没有什么侠义风范让他很是看不起,所以临时改口,只称这个人。
“这个人”此刻却慌了神,因为他藏图的地方正是在背后的伤口处。他本一身都是伤,多一处伤口也不足为奇,且这处伤口在其背部,没人会疑心他会将地图缝入其背部伤口,帮他缝图的乡村大夫也早被他一掌打死,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人知道,所以虽被抓住也有恃无恐,只要自己不死,终有办法逃出生天,那时再拿着七星藏宝图找到据传为前朝皇室国库所在的宝藏,自创门户,做一代宗师。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竟被这小小孩童识破,丁不二大怒一声,便欲奋力挣扎。此时春易风已经知道其藏宝图所在,还怎么会手下留情,一剑切断丁不二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其身已死,双眼犹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柯蔷立刻上前翻转丁不二的身体,果见其背后有一处刀痕,切口处已经被缝好,但因争斗又裂开些许,柯蔷大喜过望,顺着裂口一扯到底,果然见一张地图正平整地贴在其筋肉之处。柯蔷拽出地图,见其中所画,沟壑分明、村落乡道标注清晰,可见是一张真图。兴奋地高举过头,对春易风喊到:“师兄,师兄,拿到了。”春易风马上被地图吸引,快步走向柯蔷。
赵溯看准时机,向孩童招手示意,几个孩童捂住嘴,蹑手蹑脚地走出庙门。一出庙门,几个孩子便欲快步疾走,赵溯赶紧示意不要快跑,庙中之人内功深厚,容易被其察觉,并用手示意,大家分散东南西北而行,赵溯虽知即便如此,也很难避此灾祸,但求几人分散而行,或有幸存者吧。
赵溯分辨了一下方向,向北而行,这个方向正对庙门,如果春易风等出门追击,最易看到他的身影,希望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耽搁一些时间,让其他同伴有机可逃。
刚行至树林中,突感到身后似有一人,他警觉得回头察看,却是那个刚刚被春易风抓住要挟丁不二的“小哑巴”,他赶紧一把拽过他来,道:“小兄弟,莫要和我同行,我这边容易被察觉,是要引那两个坏人追赶的,你快快折向西去吧。”但那小童却似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仍紧紧跟着赵溯。
赵溯此刻也没时间和他解释,只盼着那两个恶人得了宝物,一时高兴,不再追赶他们。回头拽着那小童的手,发足狂奔。但他人小体弱,再加又拉着一个小童,虽拼尽了全力,却只奔出去不足二里。突然赵溯听到身后传来赫赫风声,回头一望,只见春易风就在身后,还没来得及呼叫,两人已经被抓住。
春易风拎起他二人回身只窜了几步,已经回转庙内,将其两人一掷,扔到神案之前。一时再看,柯蔷也回到庙内,其剑上鲜血淋漓。
“玉面双煞”二人中,春易风武功更强,但柯蔷更为毒辣。春易风只是抓了两人回来,但柯蔷却一路追杀,已经将其余孩童全数击毙。
赵溯一见其剑锋带血,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二人自是怕这些孩童出去传话,让人知道是他二人拿走了藏宝图,再引来其他寻宝者。
赵溯年纪不大,却深谙江湖道理,他稳稳心神后对春易风道:“这位大侠,我二人自愿刺瞎双眼、割掉舌头,只求饶我兄弟二人一命?”
春易风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这孩童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胆识,不禁有惜才之念。但柯蔷却嘿嘿一笑道:“这世上啊,只有死人最听话。”说着一步步地向二人走来。
赵溯知道,柯蔷心如蛇蝎,绝无回旋的余地,遂一步步拉着那小童向后退去,同时偷偷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来。在江湖中流浪的孩童,大多有这么一件利器,用来击退恶狗之用。
这个庙宇虽因民生凋零,已经被周围百姓所弃,不再有人来供奉,但其全盛之时,也算是周围的一处大庙,其供奉的送子娘娘像足有二人之高,虽是泥胎所制,但香客们曾多次筹款铸金身,却也显得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