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盯着李建,语气转冷,道:“你这是何意?”
赵王听到太后这般说话,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
上一任赵惠文王操劳国政无暇顾及教育子女,大部分时间赵王的生活、学习等所有方面都是被太后包办的。
赵王非常清楚,一旦太后用这种语气说话,那绝对就要出事,出大事了!
李建面对着太后的威势,依然颇为淡定。
都活三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脾气也想吓倒我?
李建道:“臣曾经跟随家中延请的学者学习过一些大儒孟子的经典,上面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此大贤人之话,想必太后不会反对吧?”
太后默不作声。
李建继续道:“五世而斩,其实是孟子客气的说法。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三世也就没了。”
“所谓君子,固有指风度翩翩之士的意思,但最开始的意思应当是国君、封君之子。像长安君这般为太后您和先王所出,便是最正统的君子无疑。”
“臣想请问太后一句,自赵国建立起到现在,那么多没有继承王位的国君之子,他们其中有任何一个人的子孙传承过了三代之后,依然能有和祖先一样的尊贵身份和荣耀吗?”
太后想了想,道:“没有。”
李建道:“也不单单是赵国,再算上其他的六大赵国和周王室,这数以千百计的君子、王子之中,有后代能传承三代之后依然不坠祖先威名和荣耀的吗?”
太后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道:“未曾听闻。”
李建正色道:“为何如此呢?其实道理很简单,这些君子们一开始获得的荣耀和地位,压根和他们的才能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因为他们是国君之子,便享受到这些东西罢了。”
“等传承下去到了他们的子孙,这些子孙又没有什么才能来给国家做出贡献,那未来的国君们又怎么可能会给这些已经和国君没有近亲血脉的家伙什么荣耀和地位呢?”
“所以这些个君子们祖先的福泽,自然也就只能如孟子所说那般,被‘五世而斩’了。”
“把话题转回到现在,您口口声声所疼爱的长安君,难道不就是这般情况吗?”
太后愣住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太后才道:“说下去。”
李建轻咳一声,道:“长安君如今的封地是大赵国中有名的膏腴之地,他的地位在大赵国中极为尊贵,甚至连相邦田单和上卿蔺相如等人都远不如长安君。但这些封地、地位,真的是因为长安君的才能所带来的吗?答案自然只能是‘不’。”
“太后和大王在世的时候,长安君必然是富贵无忧的。可将来长安君身故之后,大赵的新君新臣们真的还愿意看到长安君的后代没有任何功劳就享受到这些远超常人的东西吗?”
“臣斗胆说一句,您今日给长安君的东西越多,在大赵内部对长安君不满的声音就会越盛。甚至都不需要等到长安君故去,这些声音恐怕就要抑制不住,彻底爆发出来针对长安君了。”
“和燕后的子子孙孙都将成为燕王相比,长安君之福泽,恐怕连一世都传承不到就要断绝。”
“现在太后还觉得,您对长安君的爱真的远远超过对燕后的爱吗?”
李建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却如同刀斧凿击,在太后心中敲荡出无数回声,让这位赵国太后脸色大变。
一旁的赵王更是满脸激动,看向李建的目光已然带上钦佩。
李建所说这些,简直就是赵王的心声。
赵王心情激荡之下,甚至想要给李建击节喝彩。
眼角余光瞥到太后,赵王还是硬生生按下了这股冲动。
太后并未注意到赵王的小动作,此刻她表情极为复杂,喃喃自语:“爱,反而是一种负担吗?那,应该如何是好?”
显然,李建的话对太后的心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李建严肃道:“太后,真正能让长安君的福泽传承下去的,并不是您或者大王对长安君的疼爱,而是长安君和他的子孙们能对赵国做出多少贡献。”
“血脉之间的亲情会淡泊,但对国家的奉献却会因为史官直笔而被永远牢记。只要长安君及其子孙能一直为大赵做出贡献,那今后的大王们又怎么可能会吝惜对他们的赏赐和疼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