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练完内功,卫央好奇跟着冯娘子东张张西望望。
在他熟悉的年代里,腊月二十三味道已经很淡了。
就连腊八粥也都已经成了商家捞钱的噱头,经济活动活跃消耗了人所有的好奇与敬畏。
这年代,小年可是相当重要的节日。
这一日,百官大部享受沐日,也就内阁阁老们才累得要死。
嗯。
人家会享受。
“年前的要紧好日子,可不能马虎。”冯娘子小脸儿通红着,又是指挥着小虎买糖瓜,又是叫顺子买点瓜子,不片刻又让青儿去斜对面新开的铺子里买一些黄纸,自己忙的腿儿困,索性搭了椅子在屋檐下,裹着棉衣瞧着卫央问,“你不去练功,跟着我干嘛?不懂?”
卫央当然不能说不懂,很严肃地道:“我就是看你熟练不熟练。”
“呵。”冯娘子蹬一下小腿儿,感慨着说道,“去年今日时,尚是刘家妇,小郎可记着将来这等事情,须交给当家娘子才可以。”
“还早,我小孩。”卫央蹲下去双手托腮,看着依旧纷纷扬扬的大雪道,“今年的年肯定很热闹,对了你娘家没来信催你回去?”
冯娘子哼哼唧唧道:“从哈密到江南不得小半年?一来一去一年整,那还得信使快马加鞭呢。”
也对。
“你可不能走,要不这样吧,你写封信让他们过来,我觉着哈密比江南好,”卫央绞尽脑汁劝说,“江南那地方,一到回潮天湿的跟个鬼湿的你回去干什么。哈密好,西北好,江南最好存在于幻想中,什么二十四桥明月,什么扬州春风红花,是不是?想必你都看腻了。”
冯娘子好奇:“你就不想去看看江南好?”
她曼声吟诵:“‘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有‘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那漂亮,才是丹青难描、醉乡十里。”
卫央琢磨着问道:“那有‘雪片大如席’,有‘风鸣马萧萧’?有‘大漠沙如雪’,有‘铁马冰河入梦来’?有……”
“没有,都没有,行了吧?”冯娘子恼道,“你这人,怎地尽败坏人家兴致啊?”
卫央睁大眼睛道:“哎呀你不知,我夜里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眼前只有两个字:‘杀敌!’忽然就想到,江南多好啊,不用遭受自古以来那么多的苦寒,不用远在边塞上,人家那地方,种点粮食粮食多,生点女儿女儿美,就是个男子,那也是士子风流。”
冯娘子偏过头瞧着他。
我瞧你这张嘴今天还能怎么欠打。
“但是我一想,你江南再好,有冯娘子么?”卫央叹息道,“这么一想我就放心了,你再美的地方,是吧?我觉着,有人的地方才是好地方,比如说哈密,你这么着罢,我帮你写封信,你就说,‘哈密好,甜瓜特别甜,我不想江南’,然后……”
冯娘子捂着小嘴儿笑得前仰后合,忽然觉着小郎今日竟有十分可爱呢。
“骗你啦。”冯芜笑了半晌才道,“我在哈密也有好几年,江南旧友都忘记,风景也抛光,有时候想起故乡,反而是京师更亲切些。”
也是。
她可生在江南长在京师嫁到哈密来的。
“家人早已回去了,大抵是故乡风景人情,对他们来说才最刻骨铭心。我么,我年轻,”冯娘子伸手接一片雪,微笑道,“江南有江南的风光,塞北有塞北的寒暖。何况回去了,我只是个寻常的妇人,仰人鼻息,全由人做主,譬如一个小猫儿,人家谁来挑选了,我便是人家的物件。哈密也挺好的其实,活的更自在。”
“是吧,我就说塞北其实才是好地方呢。”卫央咂咂嘴,“不过没有我故乡好,这里的瓜太甜,这里的地太硬,我故乡才是真的好地方呢。人虽然二点,可都是热心肠,嘿嘿,”他油然神往,“等我长大些,我是要回去的,修一个大大的院子,囤一窑洞颗粒饱满的麦子,再喂两头牛,闲暇了,就去府城转悠,农忙的时候……”
“你想得太美了。”冯娘子笑道,“你故乡再好,能困你的手脚?你会离不开这里的,这里也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