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眼儿”张巨鹿年过五旬，却并不显老，这位大梁王朝当朝首辅生来紫髯碧眼，目有精光，方颐大口，形貌奇伟异于常人，故而得了个“碧眼儿”的绰号。

当年这位“碧眼儿”给离阳王朝的老首辅做幕僚时，备受重视，只不过老首辅耐心好，舍得花三十年的时间去雕琢这块璞玉，并未拔苗助长，数次替这位心爱门生拒绝了官场晋升，甚至外放做封疆大吏的机会都一并不理，这才使得后来的张巨鹿厚积薄发，一出黄门便成龙，平步青云。

张巨鹿来到听潮亭内，将自己的一袭狐裘大氅披在李义山身上，看着这位当年和“阳才”赵长陵一起被称为徐骁左膀右臂的国士，轻声道：“怎么？临了，还要和我在棋盘上较量一二么？”

跟随了徐骁三十二年的“阴才”李义山咳嗽两声，豁达笑道：“你是比我和赵长陵还要有抱负和才华的名相权臣，还用分什么胜负？李某只是临走前想见识一下你这位名相权臣的棋艺而已。”

张巨鹿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论识人的眼光，在下未必及得上阁下和赵长陵，当年先帝才起家时，被许多有眼无珠的人骂作出身鄙陋的蛮子，没有什么读书人乐意为他效劳，只有阁下和赵长陵，瞧出先帝的不凡之处，辅佐他一起扫灭了春秋六国。另外说到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在下也是决计不如阁下和赵长陵的。”

李义山笑容云淡风轻，眯起眼，说道：“可说到经世济民，当世又有哪一位读书人及得上阁下？阁下当年上任离阳首辅，才几年工夫，就让朝堂上下出现人人激奋的新格局新气象，委实是功在社稷，不少读书人都夸阁下是千年以来缝补功底最为深厚的王朝裱糊匠呢，无怪乎，先帝和陛下建立大梁王朝后，仍是任命阁下为当朝首辅。”

“碧眼儿”张巨鹿仍是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先帝和陛下担心阁下的身体，不愿再让阁下操劳，否则，当朝首辅又怎会轮到在下来做？无论是北凉，还是大梁王朝，当得起一声‘国士无双’的，唯有你李义山啊。”

两位当世辅佐了两代帝王的顶尖谋士互相吹捧的工夫，白狐儿脸南宫仆射已为他们摆好了棋盘和棋子。

这位矢志学武为亲生母亲报仇，杀死亲生父亲的北莽刀客，已瞧出面前辅佐了人屠徐骁三十二年的春秋无双国士，病入膏肓，熬不了多久时光了，甚至很可能连一盘手谈的工夫都坚持不下去了，心中不免为他哀伤。

这些日子南宫仆射在听潮亭内遍览无数武学秘籍，李义山为她指点了许多疑难之处，令她受益无穷，白狐儿脸这才真正见识了这位北凉帐下第一军师的武学眼光。

视线开始模糊的李义山颤抖着抬起手臂，吃力地与张巨鹿对弈，感慨道：“其实，该是赵长陵与阁下下棋更合适，他与阁下一样喜好阳谋，你们若是手谈，怕是相见恨晚，下他个三天三夜都不够，可惜赵长陵这家伙福薄命短啊。”

最终，这一场手谈以李义山胜张巨鹿一子结束。

李义山嘴角缓缓渗出鲜血，闭上双眼，喃喃道：“算计了这么多年，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睡梦中，这位徐骁帐下的第一军师见到了人屠徐骁，见到了“阳才”赵长陵，见到了陈芝豹那把命换给徐骁的父亲陈邛将军，见到了教齐当国抗纛的王翦……他似乎再度与这些同袍，一齐在春秋征战四方。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一代春秋无双国士，溘然长逝。

白狐儿脸撇过头，不忍再看。

按照这位“阴才”国士的遗愿，其骨灰最终被撒在了大梁王朝与北莽边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