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刺柏下走过,回到斗室中,他望着桌上八卦镜,犹豫半晌,又看见箕中黄黑参半的炒豆子,一把掏出铜镜,打算质问那镜中妖为何乱自己道心。不料,那镜上浮现出少女的面容,便传出一道哀求:“道长救我!”
王常月一怔,看着镜中少女眼含泪珠,“怎么了?”
邓元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昨日我被人带走,却误入了鬼窟,那鬼主来头不小,手下尽是凶物,道长切莫再寻他麻烦了。”
“鬼主,你说李澹?”王常月愕然,摇头苦笑,“这却不至于,他是个修行者,想来,只是养了些野神精灵罢了……”
“野神精灵?”邓元颖有些茫然。
“野神精灵也是非人之类,却不害人的。”王常月解释道。
“可我也没害过人。”邓元颖喃喃道,“道长你却要诛了我。”
“这哪能一样。”王常月干咳一声,解释道:“野神精灵,有人约束着,是护法护道的,妖魔鬼怪,却如猛虎,幼虎纵不食人,总归有食人的时候。”
邓元颖觉得有些不对,却想不到怎么反驳,但也没纠结这个,说道:“我愿为道长护道,便不算妖魔鬼怪了。”
王常月一怔,却盯着箕中黄黑参半的炒豆子,连连摇头,“使不得。”
邓元颖问:“怎么使不得?”
王常月喃喃道:“供养非人之类,毕竟不是好事,若叫人瞧见……”
邓元颖焦急道:“你不说,我不现身,谁能瞧见?”
王常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天上有北辰、司命、司录三台,差遣了一位神灵,唤作太一直符,就在头顶上,察人功过。”把铜镜放到架上,扶正发冠,“人不能见,又怎么瞒得过神明?若有功德,直符自会上报天庭,若有过,此神便会罚人寿数。”
邓元颖看不到道士的脸,只盯着那晃悠的发冠上方,呆了好一会,“道长的影子,难道便是被太一直符罚去了?”
“当然不是。”王常月摇头,“我生来命数有缺,克死了生母,本来注定是五弊三缺的命,幸有高人相助,把我的影子截了去,补了命数。而今我只是缺了影子,多做功德,补了命数之缺,便能把影子赎回来了。”
邓元颖认真听着,喃喃道:“那我若多做功德,能不能赎回身子呢?”
一个“不”字到了喉咙眼里,却被王常月咽了下去,迟疑半晌,摇头道:“说不好。”
邓元颖道:“道长,你说我是妖魔,我若为你护道,又因你做了许多功德,那也是你的一桩大功德了。”
王常月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小娘子生前学过佛?”
“道长怎么知道?阿娘常带我去大相国寺供奉香火。”邓元颖说着,叹了口气,“长生香也上过许多,有什么用?”
王常月也暗叹一声,邓元颖又说:“道长,你愿意收留我么?”
王常月忽然惊觉,自己竟与这镜妖掰扯了这么久,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道士拒绝得果断。
镜中少女神色黯然,不再说话,道士心里却仿佛空了一块,看着竹箕,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鬼使神差道:“除非箕中豆子都黄了。”
“豆子黄了?”镜中少女一脸茫然。
道士咳嗽一声,坐到桌边。
“这豆子,是我在隐楼观学道时……”
窗外刺柏迎风摇晃,窗里的道士对着镜子,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
……
刘记脚店里,神咤司右禁的人手逐渐散去。一番布置,最终白忙一场,却是最好的结果,就算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人,也不是天生喜欢刀口舔血。
李蝉送了铜镜,回到脚店临窗的位置,要了壶酒,静静等待,结果,等了快一个时辰,清微观的金钟玉罄又响了一遍,都没见到那道士的踪影。
正当他心生去意时,道士穿过风雪,走进了脚店,环顾一圈,坐到桌边。
“久等,久等。”
李蝉提壶为道士斟了杯酒,“话说完了?”
“说过了。”道士举杯一饮而尽,“这杯酒,小道先替影娘赔个不是。”
李蝉挑眉,“这是?”
道士拿出铜镜,镜中浮现出邓元颖的面容,赧然道:“是我有眼无珠,误把李郎当作……鬼主,以为李郎是歹人,望李郎不要怪罪。”
李蝉看着邓元颖,又把目光移向王常月,本以为今日要操刀剑,没想却执了柯斧,忧心尽消,“哦”了一声,笑道:“你能庇护她,也是好事。”
邓元颖脸一红。
王常月收起铜镜,拱手道:“影娘本为妖物,如今却已向善,实乃功德一桩,贫道……”
李蝉笑道:“要怎么谢我?”
王常月语气一滞,“贫道无以为谢,定当为李郎诵经持咒,望李郎能够诸事顺遂,吉祥如意,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