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许久,元十三限身子一颤,竟呕出一口鲜血。
他那张镀金似的魔神般的面孔,在此刻也显现出一股子苍白来。
无独有偶,李忘尘同时耳边一动,感觉到了远处逐渐靠近的诸多脚步声,应当是追命冷血以及无情等人。
他大喜过望,心知变数就在眼前。
元十三限与诸葛正我的纠缠如何、胜负如何,他可不管。这一场惊世决战的胜负手的确令他动容,但还未达到裹挟他的全部人生之地步,感受片刻已足够尊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是继续诸葛正我未竟的事业。
——那就是杀死这重伤后的元十三限!
但他能发现有人,元十三限自然也能。这完成了毕生的大志向,却并不开心的老人目光一横,伸手一拿,已探向李忘尘的领子,李忘尘下意识抬手想要抵挡,但是之前的感受再次出现,元十三限的招式轻轻松松破解了他的一切手法,将他捉在手中。
李忘尘的化龙无相功缩骨变形之法已被点破,元十三限本又高大,两者的体型相比更显突兀。这下他一把抓住李忘尘,跟提着一只小鸡一般模样,纵身一跃,已消失在了山野之中。
两人消失,带领一众人赶来的四大名捕扑了个空,不一会儿发现了诸葛正我的尸首,哭声震天。
世人皆知的甜山一役,到此局中。
……
元十三限信手一甩,将李忘尘丢在山涧中一处无人得知的洞穴里,然后蹲了下来,静静看着他。洞穴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洞外,但这体型如老熊目光如虎狼般的老人却横在洞口,一线一线些微的光线从他背后扩散出来,而他的双目却无光而能亮,在深深浅浅的面部轮廓之中闪烁,仿佛两点幽蓝的火般渗人。
这幅场景,可以给世上任何人巨大压力,李忘尘也不例外。
但压力归压力,他向来也是胆大包天之辈,耸肩问道,“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还节外生枝?”
元十三限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许久之后,方冷冷道,“要杀你简直是个再没有困难的事情,但我只是好奇,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臭小子,为何要蹚这一趟浑水?”
这理由似乎很充分,但又实在不够充分。
李忘尘心中充满怀疑个中真伪,元十三限在这一战之后给他的感觉十分奇怪,身上的戾气似乎减少许多。之前李忘尘与他惊鸿一瞥,从他身上找不出人的味道,比邀月都要恐怖得多,是世上第二个能令他害怕的人。
但现在,李忘尘却对他无法产生这样的畏惧。
他干脆笑了起来,充一充豪气干云视死如归的大侠,“你问我一个问题,我自然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与诸葛先生对决的过程到底如何,怎会有的他胜而死,你败而活的结果?”
元十三限皱起了眉,这位蔡京也得礼遇的“元帅”大概没和人这么讨价还价过。
李忘尘没等他发怒,立即又跟着道,“我与诸葛先生算是被投资者与投资者的关系,我们目标一致,敌人一致,彼此不算情深义重,也算志同道合。你要杀他,我当然得帮他,哪里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呢?”
元十三限的眉头舒展了,他冷笑道,“现在你仍想杀了我,对不对?”
李忘尘干笑了两声,似乎表达友好的意思,却没有回答元十三限的问话,“我已经说完了我的问题,你的呢?”
元十三限居然真的答应了他的话,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此时此刻的心神仍沉浸在此前一战的细节之中,却忽然说起了看似无关痛痒的事情,“你可知道我与诸葛在变天击地大法塑造的世界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人刚醒来的时候好像谈过一些端倪,但具体如何到底不清晰,李忘尘努力回想起另一个世界之中对变天击地大法的记载,却又想到两个世界中武功的差异早有诸多先例,比如二叔的小李飞刀。
是以也不装懂哥,大大方方的摊手摇头,“蒙古帝师的根本大法,焉能是我辈所能知晓的?”
元十三限解释道,“变天击地大法能贯通前世今生,他要以庞大的前尘往事,化解我们今生今世的仇恨。若将人一生的执念比作一滴水,他就是去找了一盆水,什么仇恨、嫉妒、恐惧……等等一切,都在那盆水中被消解掉了,像是小孩子长大后不在乎童年的玩偶一般。”
李忘尘叹了口气道,“但他无疑失败了。”
元十三限点头,“他没料到我的决绝,水融入水的前提是两者同源,便须得是我的前世我才会共情,别人生生死死都与我无关。我在当时觉察到自己有可能被‘消解’,便在某种现在根本无法形容的执念驱使之下,做出了一件事情:我射出一箭,伤心小箭。”
李忘尘现在的武学成就早已今非昔比,完全能够理解元十三限的意思,便紧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十三限到这时候似乎极有耐心,继续解释,“我以伤心小箭割去了‘我’与‘我’的联系,将‘我’这滴水变作永远也不会与他者相融的东西,而代价是此生一去便烟消云散。”
灵魂、转世、重生……
李忘尘感叹着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概念,真是一点都不科学,同时双目闪烁,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元限’既能做出此等狠绝的事情,诸葛先生的计划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你其实根本不是‘元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你只是另一个人——真正的元限心知自己无法杀死诸葛正我,便塑造了比他更强也更绝情的你,更拜托你去完成杀死诸葛正我的事情,对么?”
元十三限一听这话,竟身子一震,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并以惊奇的目光看向李忘尘,“你的形容十分恰当,我以为自己是元十三限,但到最后也不过只是个自认为元十三限的‘东西’而已……这么说来,我到底是谁呢?我到底是谁呢?”
说到最后,竟露出几分茫然而迷惑的情绪,这位当世一绝的武学宗师,现在自言自语起来,像是个无助的孩童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