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山,一上山,不过一日一夜,思过崖自然不变。
荒草还是那处荒草,石壁仍是那座石壁,风吹而树动,日照而光洒,一路走来,李忘尘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此次下山,他是大有收获。
这里的收获,既是指终于领悟的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当然还有接连杀死薛笑人、霍休、金九龄所得的两枚青铜令牌、一枚黑铁令牌——但真正让李忘尘受益匪浅的,却是整个战局本身。
从开始到结束,这场乱局牵扯了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霍休、原随云、薛笑人、枯梅、华真真,八大先天高手。
其中武功最高的枯梅、华真真、原随云,都是任我行那一级数的人物,而且还无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之忧患,实际战力只会更高。
他们打成一团,自然是一招一式都成普通江湖人不敢想、不敢为的精华,光是李忘尘观看的一场场战斗中精彩纷呈之处,已足够珍贵,更遑论他还亲自与薛笑人一战,虽然最后是陆小凤的天外飞仙奠定胜局,但李忘尘一人仗剑,也几乎拼掉了先天境界薛笑人的一半真力。
与薛笑人的这一战,现在都在李忘尘脑中回响激荡,历历在目,其中许许多多的感悟,都抽象而离奇,一时难以言喻。
李忘尘知道,若将其全盘消化接纳,彻底吃透,对自己的剑法、武道,都大有好处。
令狐冲似乎也有这样的感受,呆呆站在一旁若有所思,时而抬手以指代剑,轻划摆弄。
华真真听闻了风清扬的存在,颇感兴趣,也一同上山,身旁站着受制的枯梅。忽然之间,她抬头四顾,轻轻一喝,“哈!”
她束音成线,这声音初听来极为宏大响亮,一下子扩散出去,但到了后半截便骤然引入无声境地,超出常人所能够感应的范畴。
山林寂静,只远处山上大树飒飒作响,掀起一阵阵碧绿色的树浪。
“有高手!”
一道身影忽然从山壁之下飞腾而上,此人手持长剑,身材消瘦,却不是风清扬是谁?
他一现身,立刻皱着眉看向华真真。
目光一动,忽然移动到一旁的枯梅身上,立刻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喜色,“枯梅掌门!”
嘿,这句话就漏了馅儿。
李忘尘暗笑一声,他可知道风清扬实是天下最傲娇的老头儿之一,一百分喜欢就要说成八十分喜欢,八十分喜欢就要说成不喜欢。
他叫骂华山气宗的历代掌门时,未必是心中真正厌恶这些人。而难为夸赞了枯梅几句,更可谓对此人尊之敬之了。
枯梅抬头看了一眼风清扬,表情并无丝毫动摇,随即低头不语。
风清扬这个故人,对她而言,仿佛真是一股风,一缕烟,得不到丝毫重视。
风清扬愣了一愣,“这……”
这显然和他想象中两人见面的场景大不一样。
李忘尘和令狐冲将他拉到一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掰扯清楚。
这前面的一大帮子事情,事关什么青龙会、原随云、楚留香、陆小凤等等,对风清扬这个一生单纯的老头儿而言,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他的一辈子就是练剑,结婚,被骗,隐居,哪里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到了枯梅的消息时,才听得尤为入神。
听到枯梅离开华山派,是跟着男人跑了,结婚生子,相夫教人,不由得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显然这并非他心中枯梅应做的事情;听到枯梅有了个孩子,天生失明,竟成如此阴狠恐怖的人物,更是惊叹不已。
直等听到枯梅为了这个孩子,竟然外传华山派功法,更数度谋害侠义之人,更直接断声大喝,“不,我不相信!”
抬头看向枯梅,“枯梅,你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人!”
神色期待万分。
枯梅木然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世人都以为了解我,以为我是个了不得的圣人,实则我心中有许多自私柔软的地方,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般伟大。现在随云已死,我心也死,我一身罪孽深重,你们随意处置我吧。”
她已六十多岁,白发苍苍,几乎和手中的拂尘一般颜色,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平静如水,冷漠似冬,生命中竟仿佛已被一种大淡然给充斥。
她不仇恨李忘尘等人杀了原随云,也不羞愧于这么多年所干下的事情。天上地下,仿佛什么事情也动摇不了她的心性。
华真真背手摇头,“我与她私下聊过许多次,她是明知故犯,为了那宝贝儿子,跟疯魔了一样,这些年帮助原随云杀了不少好人,原随云一身武功,有她出力不少。风清扬前辈,你与枯梅一战之后,不管胜负,我都得带她去认罪伏法,此前的功功过过,一并评说。”
风清扬的眉毛纠缠得像是毛线团,却并不搭理华真真。
他看了枯梅许久,终于才慢慢舒眉缓颜,“好,我也不管你现在什么样子,你既然回来了,那就与我比一比剑。这是三十年前,剑气二宗争斗的延续,今日非要完成不可!”
华真真听到此言,摇了摇头,轻轻蹙眉,对风清扬的话大为不同意:她们华氏一族的天命,便是极力阻碍华山派剑气二宗的分裂,一听类似剑气二宗斗争的话就觉得刺耳。
她一看风清扬的言语行为,便知剑气二宗的隔阂,早已在他心头根深蒂固,不是可托付华山派的对象。
“要说最好的人选,还得是令狐冲……”
华真真侧头看向旁边的令狐冲,打量了一阵,“就是武功差了一些,不知是否能够继承‘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是气宗剑法,和宁中则的“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差不多,剑招好记,简单无比,运劲发力的手法才是其中精妙绝伦之处。
而华凤琼倒转使用清风十三式,化指为剑的手法,对内力要求只会更高。
她在这边思量着门派大事,风清扬已抬手发劲,剑鞘凌空虚点数下,嗖嗖声中便解开枯梅的穴道,令狐冲走上前去,为枯梅送上了她的长剑。
枯梅自然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她倒也无可无不可,以完好的右手握住了这柄长剑,沉思片刻,忽地抬头,“我想起你来了。”
风清扬胡子一飞,瞪大眼睛,“你现在才想起来!”
枯梅道,“一直记得,忘了名字。”
风清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似乎是他的巨大耻辱,可他打从心底却又并不愤怒,只好摇了摇头,“手下败将,能被胜者记得,实在荣幸之至。”
枯梅却好像终于愿意多说一些话了,她目光闪烁,缓缓道,“我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因为有你接任掌门,令我放心,我如何记不得你?”
此话一出,风清扬如遭雷击,愣了一愣,“你让我接任掌门——你为何不早说!?”
枯梅道,“气宗的掌门,如何能把位置传给剑宗的后起之秀?我那个位置,实在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料想我一旦离开,以你当时武功,气宗自然没有人能挡住,那位置该是你的,你如何丢掉了?”
这一下三个人都看向了风清扬,华真真还不知道这回事,赶紧偷偷去问李忘尘。
李忘尘叽咕叽咕说了,尽管声音放得极小极小,可在场除了令狐冲都是内家高手,哪怕是细若蚊蝇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如在耳边低语,便是风清扬当年被算计的丑事。
华真真听完了,“啊”了一声抬头,瞪大了眼睛,怪异地看向风清扬。
风清扬老脸一红,羞愧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