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大营,质子帐外。
一座直径约在丈余宽度,由大小不一的石块堆砌而成的简单却不简陋的祭坛,在其四周,正燃烧着熊熊烈焰。
寒风飒起,直入云霄的淡淡烟雾,裹杂着刺激且浓烈的松油香气,很快便弥散在辽军大营上方。
“你们瞧,那是长虹贯日!”焦急等待之余,杨延辉心有所感,抬头望了一下湛蓝天空。
入眼所见,景色美得令人不可思议。
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思,他连忙招呼身边其他人一同观之。
听闻杨延辉所言,众人紧随其后,抬头一瞧,只见那个镶嵌在湛蓝天空当中的大太阳,在其四周,竟是出现了好大的一个日晕虹霓。
见到这极为罕见的一幕,与旁人反应大不相同的就是,韩德让还有曹利用这俩人的脸色,就像见到了多么恐怖的事情似的,登时变得相当难看。
他二人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因为他們书读得多,知晓的东西多。
要知道,在世人眼中显得格外艳丽的日晕虹霓美景,自古至今,一直都被认为是一种不祥之兆,预示着灾祸即将临近。
《淮南子》曰:“虹蜺者,天之忌也。”
《文子》曰:“天地二气即成虹,人二气即生病。”
《春秋演孔图》有云:“霓者,斗之乱精也。斗失度,则投霓见。”
《周书》亦有云:“清明后十日虹始见,小雪日虹藏不见,虹不收藏,妇不专一。”
《河图稽耀钩》讲道:“镇星散为虹霓,虹霓主内yin。又霓者,气也,起在日侧,其色青赤白黄。”
作为有学之士,韩德让和曹利用他们都知晓,日晕虹霓一旦出现,将会带来一个特别不详的预兆,那就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战争!
《尔雅·释名》中提及到,“晕,攻也,纯阳攻阴气故也。”
《黄帝占军诀》曰:“攻城,有虹从南方入饮城中者,从虹攻之胜。白虹绕城不匝,从虹所在击之胜。谨守其缺,贼乃从其地破走。”
在先秦兵阴阳家看来,日晕是引导军队进攻的标志。随着虹霓的指引进攻它停驻的位置,必然能获得战斗胜利。
现如今,这且大且清晰的日晕,不偏不倚,正好停留在辽军大营上方……
见到这一幕,岂能不让韩德让心里一惊!
相由心生,面色大变也就不足为奇。
至于曹利用嘛,他书读得更多,懂得也更多,想得亦是更多。
就像杨延辉将军所讲的那样,日晕虹霓正是白虹贯日之景。
《战国策》有云:“唐睢谓秦王曰:聂政刺韩相,白虹贯日。”
《史记》当中也记载了,“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如淳注曰:虹,臣象;日,君象。”
日,也就是天上的太阳,是为君王之象;虹,为臣象。
而白虹贯日之景,一直以来,都有被认作是臣下弑主的不吉象征。
日晕,七日内无风雨,亦为兵;半晕,相有谋;黄,则吉;黑,为灾。
晕再重,岁丰;色青,为兵,谷贵;赤,蝗为灾。三重,兵起。四重,臣叛。五重,兵、饥。六重,兵、丧。七重,天下亡。
仔细瞅了瞅头上的日晕虹霓,不多不少,正好四重,主臣叛!
这尼玛……
自家人知自家事啊!
自己的父亲,一心一意坚持着“兄终弟及”传位旧制,想让他的好女婿冀王赵元份登基九五之位,这种事,旁人都早已知晓,曹利用他身为人子又岂会不知?
不光知晓父亲的心意,连他背地后里做过的以及正在做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虽说曹利用不是事事皆知吧,但或多或少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以这么说,若非有这么个一直在拖后腿的父亲存在,自认自己相当有能力且不比丁谓、寇准要差到哪去的曹利用,他岂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劳什子的议和使臣。
这些年以来,在朝堂上他兢兢业业,低调做人,生怕走错一步棋,所图目的,不过是为了保住曹家而已。
现如今,瞅着碧空下那大大的日晕,也不知是因为明媚阳光过于刺眼的缘故,还是由于心中太过焦躁的因素,曹利用的脑瓜子,顿感一阵眩晕袭来。
好在是,满腹心思的大辽丞相韩德让,也没比他强到哪去。
他现在满脑子所想的,都是帐内质子救不活了…宋人皇帝赵恒会以此为借口前后夹击围攻辽军…在他们这些残兵疲于应战之际,上京宫廷那边还会发生叛乱。
一想到这些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年岁已然不小的韩德让,也不知是被那飒飒寒风吹拂的缘故,还是因为思虑太多的原因,他的脑瓜子,霎时间嗡嗡作响。
待到两三息的功夫过后,定了定心神,再三忖思了好一会儿,韩德让并未直接离去,反倒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淡淡讲道:“我记得唐朝初年的孔颖达学士言及过,云薄漏日,日照雨滴则虹生…现如今,这一番景色,岂不正应了这番言辞!”
大萨满还在诊治,这就代表着宋人质子还未彻底死亡。
既然如此,为了防止宋朝使臣察觉到大辽这边的虚实,面上已是变得丝毫不慌的韩德让,瞅了眼略显严肃表情的曹利用。
“是啊,丞相大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张龟龄,此人在《玄真子》当中也曾提及过,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而不可直者,齐乎影也…日晕虹霓,美则美矣,人亦可生成,确实不足为奇。”
心里慌归慌,但曹利用的话,既是讲给别人听,也是道与自己听,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
就在营帐外一众人等仰视着悬于天际间的日晕虹霓之景的时候,营帐内,幽幽香气,如梦如幻;靡靡歌声,似空非空。
此时此刻,于帐内中间位置,铺在地上有着浓丽绚烂色彩的的毡毯上面,正盘膝而坐着三个人。
一前一后是两个女人,固定在她们中间的,是一个身体僵硬昏迷不醒的男孩。
这俩女人,正是大萨满托娅和她的女儿,阿茹娜。
在她二人两侧,各有两个白瓷碗,里面还有小半碗的清澈液体。
不同的是,左边浮有一层薄冰的碗中,里面有个鸽子蛋大小的蓝珠子。与此同时,右边的碗中,水面上却正在闪烁着淡蓝色的焰火。
在本着言传身教之意的好母亲的安排下,看起来不大却生有一副好身材的阿茹娜,现如今,上身刺绘有一整条青鸾的她,仅是围了个同雪白肌肤有着一样颜色的布条。
和母亲托娅一前一后,轻轻固定住没有半点气力的宋人大皇子,正面盘膝坐于他身前的阿茹娜,一边清唱念叨着神秘且空灵的咒语,一边将沾有清澈冰水和跳动着淡蓝焰火的双手,以繁杂的手法来来回回摁压涂抹拍打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男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