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才识浅薄,不敢妄谈,”凤清歌秀眉微敛,面色平静,见王夫子沉下脸要发作,她先之一步道:“不过夫子既然问到,学生自该认真做答。”
《尚书》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其文体有六,即典、谟、训、诰、誓、命。
综全书内容而言,可以归纳为三:其一为关于尧、舜、禹、皋陶、启等上古帝王的传说;其二是有关周代建国的重要文献;其三为分属不同时期的、零散而孤立的记载。书中大多篇章为记言,少部分为记事或言事兼记。
凤清歌读此书不下百遍,且还常常翻阅凤家藏书,尽管比不上那些专门研读《尚书》的儒士,却也差不了。
丙级的夫子讲课进度比丁级的快上不少,虞书、夏书、商书已经讲完,现在讲到了周书篇,今日讲的则是牧誓。
牧誓,牧为牧野,此文是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在场皆是国子监学子,除了极个别的不务正业、通过家族萌荫进学的人,其余人皆知牧誓的译文,且也以牧誓为例文仿写过誓词。
凤清歌故而并没有讲原文或者译文,望着上首的王夫子,直接道:“牧誓作为誓师词,一则断定商周更迭之期,《牧誓》中“时甲子昧爽”可与利簋所铭“武王征商唯甲子朝”互证,从而以历法推演确定克商之时;
“二则展示商末的邦国版图与民族关系,文中‘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此八族南及荆湘,西达陇蜀,而能由武王驱策、奋为前锋,可见其时先民与四夷融合之况。
“三则推测殷商亡国真正原因,牧誓既为檄文,必历数敌酋罪状,所言有三:听信妇人;不修祭祀;任用四夷而不用亲族。”
她声音朗朗,既有女子的清婉,又带着学子的气质,言之有物,令在场许多对她怀有怀疑、抵触的人都放下了偏见,暗暗点头肯定。
一个女子,能对《尚书》侃侃而谈,可见确实是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就算她来国子监有某种目的,也不那么令人抵触了。
一些人甚至目露敬佩之意。
她说完,复又微微一笑,道:“殷商之末,神权式微,夷夏相融,纣王失天下,既是天意,亦是民心所向。
“读史方能明智,学生今日重听夫子讲课,想起那历朝亡国之君,一出生有天底下学时最渊博的夫子们教授,未必不知此理,然重蹈前人覆辙,以致国灭,这是为何?可见,世间绝大部分人,即便读了书,开智明理了,也无法真正致以言行!”
就像是罪犯,明明知道杀人、盗窃会触犯律法,却还是要明知故犯,怙恶不悛。
君王与普通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
古往今来,那些成就大事的圣君,如周公,无一不是能克己为仁的。
致以言行?
众人听到这四个字,俱是一愣。
王夫子冷哼一声,道:“那你可知道牝鸡司晨,四字何解?”
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乖乖待在后宅打理家事,跑到国子监来,坐在一群男子中间,妄谈古今君主之事,成何体统!
凤清歌脸彻底却冷了下来,若之前她是觉得王夫子是有意刁难,那么眼下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在责骂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