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将你等最有贤名的生员招来,本宫在此看看你等入仕后能否处置一县政务。”
朱慈烺笑道。
生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大敢啊,平日相互吹牛也就罢了。
在太子和首辅面前还是别献丑了。
关键就是没信心,真就是如同方才讲的,他们一辈子埋首书中,虽然科考中也有策论,有时也有刑狱,但是都是笔上谈兵,现下上前是真可能献丑了。
“怎么,你等中有些人已经是举人功名,有官员举荐就可以出任地方,难倒没有勇气来历练一番。”
朱慈烺的话让有些人心里疯狂腹诽,谁敢,压力这么大。
楚士进实在没脸了,这是他们几个推动的抗议,结果就这。
楚士进喊道,
‘庞元令庞兄、谷纪庭谷兄,...’
他一连喊了七八个人的名字,都是生员中有些名气的。
这些人要么学识颇深,要么交游广阔。
这几个人幽怨的看了看楚士进,心里这个怨恨,但是不能退,否则以后在监生中怎么厮混,太没脸了。
朱慈烺看着被点名唤来的这些贤达,不禁心中好笑。
“本宫先说一个吧,前些日子,朝廷已经决定免除全国的练饷,”
朱慈烺说道这里,登时监生们躬身道,
‘陛下圣明,’
“庶民有幸。”
朱慈烺等他们声音落下,
‘陛下当然是体恤百姓赋税沉重,但是如何真正把惠民之策落实在百姓身上,让其沐浴天恩,这是个问题,你等如果执掌一县之地,如何处置。’
朱慈烺看向十来个监生。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好像这个问题比较简单。
似乎好像没坑。
“如果某执掌县府,当发出安民告示,广布乡镇,广而告之,让百姓知晓陛下隆恩,也省的被有些胥吏和甲长村长隐瞒贪墨。”
面相沉稳的庞元令拱手道。
他感觉自己答案可以,避开了可能的陷阱。
‘还是庞兄老道,见识不凡。’
一些监生纷纷道。
看来庞元令在监生中有些名气。
“吴阁老讲一讲。”
朱慈烺点了吴甡。
“这位生员所讲有些道理,但是,你等须知百姓基本都不识字,就是发出告示,他们也不看的,这般说吧,大约九成以上还是对陛下的免除练饷一无所知,而胥吏依旧可以征集练饷,然后他们自己私下瓜分,而县令在上一无所知。”
吴甡淡淡道,
‘要破解这个难题,如同殿下所说,当找说唱之人,到各处村镇宣讲,而不是仅仅是广而告之。’
监生傻眼。
好吧,他们绝对想当然了。
他们识字,就没想过百姓的难题。
以为贴出告示,百姓大半都能知道,即使有人冒充收取练饷,百姓也会反对。
问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对减税一无所知,而且对胥吏一向敬畏,不敢反抗。
‘学生受教。’
庞元令一脸绯红,羞惭啊,本来是取缔练饷,结果弄的是一塌糊涂。
“诸君,你等要清楚,这些税赋是县治那些主薄等胥吏每年生发的来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如果作为县令不能监看这些胥吏,那就是被这些人欺瞒,因此你等如果有机会执掌一方,必要慧眼识人,不要被他们蒙骗。”
朱慈烺点到为止,这些手段多了。
“谨受教。”
这些监生急忙躬身。
刚开始议政就被糊了一脸。
朱慈烺一摆手,李德荣拿出几个账簿放在几人面前。
“这是军器监的采买,消耗的账簿,本宫让人随意拿了几本,你等就核算一下,一本账簿最后结余或是拖欠的银钱吧。”
谷纪庭等几个人上前,看来对账簿有些心得。
有意挑战一下,结果翻开一看,登时傻眼。
这些账簿十分凌乱,记录的十分潦草,不是一个人所为,就是字迹分辨也要了命了。
何况一个人一个土办法记载,因此翻看起来十分困难。
就是一笔流水账,糊涂账。
有些地方字迹模糊,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购入呢,还是消耗。
但是就是这样的账簿很普遍,如果真有大学问谁做小吏,不过粗识得一些文字罢了。
李德荣已经让人摆上了笔墨和算盘。
几个人硬着头皮坐下开始计算。
过程中不断有人抓耳挠腮的。
显然困扰之极。
下面的监生终于发现以往他们不以为然的庶务,真是困扰重重。
朱慈烺喝茶等候着,过了多半个时辰,先后有四人算完,不过看面色都很迟疑,没信心的样子。
李德荣上前点验,
“只有这位生员算对了,余者都是错的太多。”
李德荣一指一个瘦小的生员。
这个监生立即放松下来。
其他人脸上羞红。
到底是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诸君,本宫晓得科举中也有些算学,你等平日里也是通晓的,但是到了地方,算学不能看懂账簿,难道你等还得依靠当地胥吏,正所谓吏有封建,官员无封建,你等难道还得被当地吏员钳制,这还不是被他们把持庶务,要欺瞒你等太过容易了。”
朱慈烺笑道。
下面的千多名监生受挫严重。
“嗯,孙相,你讲讲。”
“诸君,你等还得记住,账簿是一回事,还得和实物钱粮比对,因为它可能是一本假账,本官执政要求手下人必须清点实物钱粮,从不只看账簿,因为本官当初也被胥吏欺瞒,你等有些通晓账簿的当知道,有些帐房专门做假账,目的当然是获利。很多商家、衙门都有这样的人,为的是欺瞒官府少交税赋,有些人是为了欺瞒上官中饱私囊。”
孙传庭朗声道。
监生们低头施礼,
“谨受教。”
气势被打压的一塌糊涂。
方才群情激奋反对改制的监生们被打击的士气有些崩了。
‘诸君已经看出了缘由,过去科举过于看重道德文章,庶务历练太少,不改是不成的,擢拔的这等人才无法执掌一方,因此日后科举会加重考量庶务的内容,不过朝廷还在征集天下士人的建言,嗯,你等这次的乡试省试遇不到了,本宫以为你等其实应该折返学院,秋闱不远了,你等当温习功课,平静心情,准备乡试。’
打击了这些监生的气焰,朱慈烺也狡猾的点出,这批你等是遇不到改制了,这般出头为什么,还有两月就要秋闱了,这是不打算考出好成绩了,个人前途不紧要吗。
经过这般打击,千多名监生立即四分五裂。
他们没法辩论,实在打脸,总不能指鹿为马吧,他们现下被举荐入仕确实没法执掌一方,被下面胥吏和乡绅欺瞒的可能性太大了,还得聘用师爷辅政。
怎么和殿下申辩,如何阻止改制科举,最起码明面上没法说出口,总得要脸吧。
再就是如同殿下所说,这次乡试省试他们是不用顾忌科举改制了。
还是赶紧温习功课吧,乡试在即,还是散了吧。
众多监生施礼告退。
这次抗议被瓦解。
但是还有近百人留守。
他们也不分辩,就是静坐抗议,反对改制。
朱慈烺估摸大约是成绩不堪的,这次大约不能考中,还不如继续闹下去。
朱慈烺由得他们,下令顺天府衙役不用驱赶。
锦衣卫也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