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扬州已经花团锦簇,绿意昂然了。
憋屈了数月的扬州人出行踏春,这是个美好的季节。
但是,在扬州官场和众多盐商来说,今年扬州三月却是春寒料峭。
大明左都御史堵胤锡驾临扬州十天了,虽然期间只是和江淮巡盐御史冯裕、扬州知府李岘见了一面,然后就居于城北驿,没有什么动作。
虽然堵胤锡没有什么响动,但是所有人都紧张的窥伺着,城北驿四周布满了来自各方面的探子。
监视着这位闻名大明的酷吏。
堵胤锡去年多半年,从北杀到南,所到之处,厘金局抄关官员大半获罪入狱。
沿途的大商人被他勒索个遍,莫敢不从,凭空为大明榨取了数百万两银子。
因此被当今晋为左都御史,统领御史台,风光无限。
如果他想,可以发动御史台弹劾众多官员。
这就是风闻奏事的威力。
就是内阁阁臣怼上也头疼,寻常官员无不退避。
接着这位大员在京中不过半月就奉旨而出,途径临清、东昌等地南下。
而现在这位弄得运河沿岸腥风血雨的一方大员就在扬州城,目的就是推动盐政改制,因为两淮盐业占据了大明近半份额,当然是改制的重中之重。
这尊大佛盘踞扬州,扬州诸雄谁敢轻视。
现在,城北驿就是扬州的风眼,谁也不知道其中刮起的什么风势,最怕的就是毁坏一切的飓风。
城北驿,单独的一个院落厅堂里,堵胤锡和他的两个幕僚唐烨、李之炤围坐一处,三人一同饮茶低声谈笑,表面倒也轻松写意。
“大人,扬州真是天上人间啊,今日我等出游,花车流转,美娘处处,目不暇给,”
三十多岁的李之炤相貌清隽,平日里就比较风流。
此刻是眉飞色舞。
“正是,一众豪商靡费之极,很多家豢养歌姬、戏班,随时在家看戏饮宴,不说旁的,有的豪商家仆月钱十余两,让人瞠目结舌,”
小老头唐烨现下依旧叹为观止。
他们作为堵胤锡的幕僚一年才不足百两银子。
那些豪商的仆人比他们赚的还多,心里当然不平衡。
须知,他们帮衬堵胤锡的事都是家国大事。
其中干系重大,他们也为此承压极大,比如推进盐业改制。
但是,那些家仆只要侍候主子就是这般收益。
更别说豪商家里的幕僚,管事,甚至歌姬等等赚取的多少银两了,他们更是远远不及,心中颇为失衡。
“怎么,你等有意毛遂自荐,另寻东主,”
堵胤锡捻须笑道。
“东主说笑了,虽然东主这里银钱远远不及,但是襄助东主推动改制,让我大明财赋大增,逆转我大明之国运,做的都是利国利民大事,如此尽展我等一生所学,岂是那些黄白之物可比,”
李之炤急忙道。
唐烨附和。
“哈哈,说笑而已,”
堵胤锡起身踱步,他长叹一声,
“我本出身宜兴,也算是南人,久闻扬州乃是天下繁盛之地,然则,去岁来此,扬州盐商豪奢糜烂让我瞠目结舌,”
“我大明北地兵连祸结,这十年来伤亡百姓足有千万,朝廷财赋困顿,却是无粮米接济流民,然而看看这里,一众盐商却是如同大明盐政上的寄生虫,吸食着大明血肉,大明一年的盐政收入不足百万两,而这些盐商的财富怕是过千万众,如果只是活在扬州,还以为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处于盛世中呢。”
堵胤锡讥讽之极。
“正是如此,就在昨日,郑元勋再次举行诗词笔会,文人墨客上千人汇集,歌姬名妓聚集,诗会魁首众美环绕,今日还在众人簇拥下游街夸耀,诗会诗词还会收集在诗会诗集中留存,”
唐烨摇头晃脑。
“扬州世风糜烂至此,本官只能称之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每当看到如此场景,我却往往想起我京营军卒浴血拼杀,诛流贼杀建奴,为大明流尽鲜血,我大明中原无数百姓挣扎在水火中,”
堵胤锡手臂重重一挥,
‘本官就是来此荡尽妖魔,重塑朗朗晴天,’
“只是,大人,此番十分凶险,从现下探知的情形,两淮盐运使冯裕,扬州知府李岘都勾连其中,此外扬州大盐商二十余,小盐商三百余,如同铁板一块,镇守参将邓岷怕也是其同道中人,推动改制不易啊,”
唐烨直摇头。
‘这也罢了,大人,就怕手段过于激烈,有心人推动下,引起所谓庶民暴动,昔日神宗帝也因此偃旗息鼓的,’
李之炤也是有些惊惧。
实在是随着收集的信息越多,他们发现遇到的阻力极为庞大。
掌控局面,无碍是衙门推进政务,还有诸军弹压的暴力。
而现在扬州的诡异情况可能是,这两方面都可能失控。
造成堵胤锡毫无依仗,成为孤家寡人,这如何办差。
“局面不利,却也大有所为,”
堵胤锡淡淡笑道,
“还是那个手段,分而化之,盐商众多,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对抗的手段三个,勾连上官拖宕,相互勾连罢市,如果都不成,最后就是破釜沉舟的驱使暴动,只要将本官驱逐,推出一些人抵罪,就能让当年苏州一幕重演,让殿下推动的改制搁浅,而他们继续在扬州逍遥,”
堵胤锡从来不小看对手,曾几何时,他吃过大亏,两次任职都被迫下野。
从那时候起,他从来都是严阵以待,直到差遣结束。
“分而化之,嗯,盐商倒是可以,扬州盐商分为徽商和晋商,两家明争暗斗,矛盾极深,其中徽商以郑元化、汪化甄为主,晋商以孟东吉、王继宣为主,去年为了争夺盐场甚至有过械斗,最后被盐运衙门平息下去,大人,可以扶持孟东吉等人,从内部分裂盐商,”
李之炤献计。
堵胤锡点头,
‘不错,你有心了,此事就由你操持,’
李之炤急忙拱手应是。
“大人,只怕只是分而化之依旧不是根本,其中利益干系太大了,大人不得不防,”
唐烨还是有些忧虑。
这是他们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甚至可能葬送堵胤锡的官途和声名。
‘无妨,本官昔日在长沙之时就将声名官途置之度外了,如今,本官只求一样,改制功成,为此不惜此身,哪怕此事过后追责致仕,也毫无遗憾,’
堵胤锡斩钉截铁。
...
冯裕府上书房,两个中年人一身便装相对而坐。
身边在没有其他人。
两人面色凝重。
“冯大人,难道周阁老在京中也无法拖延改制盐政不成,让这个酷吏南下扬州极为不妙啊,”
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一脸的焦虑。
正是扬州知府李岘。
‘拖宕不得,周阁老的幕僚来信,说的极为详尽,不能也,此事是那位殿下点出的,经过他的筹算,大明的盐税当在近千万,而不是如今的不足百万,李兄想想,当今听了这个,能不动容,须知我大明一年的财赋才不足两千万,这是增加三分之一的收益,陛下怎么忍得住,’
面容清隽的冯裕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