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都知娘子再次推门而入,而红豆还是没有反应,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依旧望着窗外。
就好像太阳多高,明月多亮,星辰几许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在思索似的。如果无人叫她,她恐怕能亲眼目送皓月,迎接朝阳。
“娘子,那位高公子让我送了一首诗过来。”
“他答出我的问题了?”
“他说答案简单,要与娘子见面,亲口告诉你。”
“呵。”红豆嗤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她出的这个题,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够答上来。她想过有人要是真的能连过三关,然后听到这个问题的表现。
可能是愤怒,可能是被耍后的歇斯底里,可能站在院中破口大骂,但她万万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么低劣的办法,骗她见面的。
“娘子,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他可能真的知道答案。”
“你看?”红豆转头,问道:“你怎么看的?”
“这·····”都知一时语塞。
红豆轻笑,说道:“不会是那公子长得俊俏,所以你就偏向于他?”
被花魁娘子突然抢白,都知一滞,连忙辩解道:“才不是,这高公子确实有些才华,并且最近在京中名声大噪,前两日恩客们都是谁也不服谁,可今天我看大家都卖这高公子的面子。”
“哦?这么说是有些家世的?”红豆挑了挑眉,无意间向都知手中的宣纸看去。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卷在宣纸中,露出花苞的那株红豆,她眉头一皱,院中红豆都是她自己亲手栽的。
这些红豆是她对家乡相思之情的寄托,如今有人折下,她觉得好像自己的心被掰碎了一块,有些难受。
下一瞬,她便看到了宣纸上的那首诗,由于宣纸是卷起来的,所以只有两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红豆?南国?
红豆花魁顿时呆住了,她叫红豆,他出生在江浙,正是世人所谓的南国水乡。只头一句,就让红豆花魁眼眶一红。
“拿来。”红豆花魁伸手,都知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宣纸连同红豆花递给了花魁娘子。
红豆将宣纸展开,红豆花横在纸张之上,点缀着那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卿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轰。
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红豆花魁的心窝,下一刻,泪水决堤。
一瞬间,儿时种种如同放电影一般,在红豆花魁心头流转。
江南水乡,风景如画。
孩提时,梳着两只小角的她,骑在父亲肩头,父亲拿着风车,她拿着糖葫芦。
“爹爹,娘亲说你做了都粮司,是大官吗?”
“官不大,但保护的是老百姓的粮袋子,让百姓吃饱饭也包括小红豆哦。”
扎髻之年,眉目如画,满脸青涩的她,牵着父亲的手,父亲拿着风筝,她提着裙摆。
“爹爹,娘亲说您又升官了,是大官吗?”
“江浙税留使,保护老百姓的钱袋子。”
金钗之年,家人们送父亲到城门口,父亲牵着马缰,她手捧暖炉,递给即将远行的爹爹。
“爹爹,这次您进京为官,何时回来接红豆?”
“红豆在家听娘亲的话,等爹爹安顿好一切,就将一家人都接去。”
那一年,她十二岁,是她最后一次见爹爹。后来只有一封封家书,上面除了嘘寒问暖外,便是爹爹一升再升的官职,可爹爹始终没有把她接进京城。
直到她十四岁,最美好的豆蔻年华。
那一年冬季来的很晚,第一场大雪,京里来了消息,却不是接她们进京的消息,而是爹爹开刀问斩的消息。
那一年,她没能见到爹爹最后一面,全家老小被装在囚车之中押往京师,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作为独女的她,被充入了教坊司。
曾几何时,她虽不炫耀,但心中骄傲父亲是大官,是越做越大的官。
可最后,爹爹的官做到没了命,京城中,也没有满园红豆花开······
红豆花魁嚎啕痛哭,一旁的都知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为何一首诗会让花魁娘子如此失态,她不敢问,也没法劝。
一首诗勾起的乡思,乡思提起容易,放下难。
一念起,万水千山。
一念落,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