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赐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玻璃,或者说是琉璃,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世界竟然已经有了玻璃做的镜子,还是双面镜。
就算知道了,恐怕现在也没时间惊讶,因为最能让他惊讶,甚至说是恐惧的事情,此时全都写在了手中这本小册子上。
“开元二十八年,三月初五,子夜,高天赐出府,潜踪夜行,躲避宵禁巡逻队,前往五京留守司衙门西院墙。对当夜巡逻队线路熟悉,换班时间清楚,目的明确。”
“当夜,一路跟踪良有平与押解军械队伍,至延平门,行踪泄露被追杀,疑似故意为之。”
“有意躲开巡逻队伍,一路前往大理寺衙门,大理寺擒拿刺客,疑似早有准备。”
“·····”
“三月初十,丹药中毒殒命,下葬于京郊高氏墓园。”
“三月十三,死而复活。”
“三月十五,朝会之上陛下宣召,于殿前检举军器监监丞良有平,五京留守司衙门,提及双头蟒标记,‘北方’等字眼,暗指莒国公与番邦参与此事。”
“三月十五晌午,前往不良人衙门,当日,与一都一司六制不良人郭庆,前往长安县城。”
“当夜,与六制不良人前往长安县西城坊内鸳鸯楼,与县令彭家庆之子彭玉发生冲突。”
“当夜与六制人员一起,被巡防营校官抓入巡防营。”
“三月十六日,与驿城署驿丞马驰、巡防营统领黄觉合谋,伪造卷宗,去信大理寺、吏部、不良人衙门、曹县伯府。”
“三月十六日晌午,前往彭府抄家,彭玉劫持长乐郡主。期间高天赐清空院落,过后彭玉身亡,死因不明,就地焚尸销毁罪证。”
“在彭家庆府邸抄出资产,上报不良人衙门与吏部者,不足十之一二。其中,驿城署马驰,巡防营黄觉将抄没物件以马车运出彭家庆宅,合计四挂车。其余现银,被高天赐一人中饱私囊。”
“三月十七日凌晨,长安县大牢失火,疑犯彭家庆,师爷孙兴死于狱中,手段与毁彭玉尸身如出一辙。此前一个时辰,高天赐在其府扈从陪同下,离开长安县返京,制造不在场假象。”
京都晚春只有早晚稍显凉意,而高天赐此时却仿佛身处隆冬腊月,从里到外的冰寒刺骨,后背的冷汗如同钢针。
不良人衙门的厉害他知道,但他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看着手中的小册子,还有那上面从他复活之前,一直到长安县内发生的事情,按照时间记载的清清楚楚。
这些文字就像地府判官所写,仿佛在向他宣告,他的死期已到。
如果说彭家庆贪污公款,以权谋私,官报私仇这些他罗列起来的罪名,最后使彭家庆走向死亡,那么这些罪名,他一一都犯了,并且都是在不良人衙门注视下干的。
他以陛下赐予的不良人制使身份,对彭玉和其父官报私仇,罗织罪名伪造卷宗,欺骗不良人衙门、吏部、大理寺。
将抄没财产吞没,还与马驿丞和黄统领分赃。
然后在未经审问,三法司以及不良人衙门没结案的情况下,制造监牢失火的假象,毁尸灭迹。
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拿出哪件来都是掉脑袋的罪过,现在这本小册子,相当于他的死刑宣告书。
袁杰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要说调查我,也应该是从我成为不良人制使以后。在此之前,我的身份只是个纨绔子弟,凭什么被不良人衙门关注?
我的事情不是六制下属们泄露的,他们既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而且小册子上对于长安县的细节记载的并不特别清楚。
高天赐希望刚刚提起了一点,很快又沉了下去。
不清楚也不要紧,很多事情不需要完全清楚,就算毁尸灭迹推得掉,贪墨抄家资材,伪造卷宗,欺骗不良人衙门,这些还是能让他活不成。
高天赐此时已经没心情去想为什么袁杰会知道这么多,甚至没心情去猜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良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监控自己。
他心中全是惊慌与悔恨,悔恨自己太不谨慎,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本该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却落得眼下十死无生的境地。
谁能救我?
老爹?不可能,不管我家当初什么身份,现在老爹的身份在京师,在不良人衙门面前太微不足道了,不连累他就不错了。
高天赐一时有些愧疚,跟这个便宜老爹虽然认识不久,对方也不是他真正的爹。但是对他是真的好啊,听说自己出事,拎着大棒子,点起府内扈从,马不停蹄奔到长安县。
自己上辈子从小没了爹娘,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依靠?
裴逡?也不可能,就算他跟我老爹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在不良人这里也不一定管用。他是不良人制使,这件事是不良人衙门内务。
不良人衙门一向独立于朝堂之外,大理寺应该也无权对不良人衙门指手画脚。
更何况·····高天赐瞥了眼某排木架子上的木牌,上面写着“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