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任子期在衣冠冢前磕的三个头,原来,那不是赔罪。
而是,道谢与诀别。
孙雁翎下意识地反驳:“可是,神兵不是生来有灵,而是人为创造……”
“所以就该像奴仆那般,俯首听命?”任子期倏地笑了,
“孙雁翎,我记得你们人族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人孩子一旦脱离母体,都是条崭新生灵,怎么换了神兵,就那么没自我了呢?”
孙雁翎无话可说。
她陡然意识到,她嘴上说神兵是独立的,但心里还是将其划到了人族阵营里。
可是,自古父子各为其主的多了去了,神兵为何不能效忠蚩尤部落?
……
许是跟任子期的对话,触动了某根心弦,亦或者是天幕开裂的景象太过骇人,导致孙雁翎补觉的时候,做了个梦。
云环雾绕的山巅,摆了张棋盘。
她执起黑子,则豪情壮志顿生。
眼前腥风血雨,民不聊生,有车骑碾着烈火摧毁良田,刀枪剑戟刺入人的胸膛,绘了图腾的大旗在嚎哭声里倒下,累累白骨自河水中浮起。
孙雁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放下黑子,执起白子。
云雾散尽,良田美池柔竹次第浮现,黄发垂髫之人怡然自乐,没有兵祸,没有烈火。
废弃的兵器被人改造成农具,春江水暖,野鸭欢快地游过。
“黑子还是白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山巅,回荡在孙雁翎耳畔。
孙雁翎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棋盘,在云间茫然四顾。
“黑子还是白子?”那道苍老的声音又问。
孙雁翎眨眨眼,听见自己声音清亮,异常坚定地回答:“白子!”
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劝说:“选黑子,可助你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立不世之基业。”
孙雁翎兀自淡定,将黑子一颗颗捡拾干净,把白子耐心摆上棋盘,轻声道:“我听说世有良医,治病于无名,使之无形,至功之成,其下谓之自然。没有战功,就是最好的战功。”
棋盘上的白子,排成了一行字,但孙雁翎却看不清楚。
“好,很好!”苍老的声音,对孙雁翎大加赞赏。
话音落下,孙雁翎身形急速下坠,她看见紫气东来,瑞彩千条,听见了烈山氏的欢呼。
……
尖锐的鸣镝,响彻凶市,狼烟次第燃起,隆隆的战鼓之声急促得似要催命。
“孙雁翎!你醒了没有?”
任子期大爷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终于慌了,一掌劈开了结实的铜门。
屋里没点灯,有些暗。
任子期大步进来,带了一身青灰色的光影。
孙雁翎静静坐在床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她右手上是百兵谱,左手上则是封神榜。
似乎听见了任子期的脚步声,又似乎没有听见,她低声呢喃:“我知道,轩辕剑为何要寻封神榜了。”
她手腕微动,两件物什,各自浮起一层蒙蒙光晕,伴随着孙雁翎的呼吸,微微波动。
她抬头看了眼任子期,忽而低声念了段经文。
光晕随之急剧拉扯,内里有无数景象流淌,自盘古劈开混沌,到女蜗炼石补天,再到九州兵荒马乱,与海晏河清,循环往复,最终定格在一串串错金纹路上。
光晕散尽,呈现在任子期面前的,是两柄错金小剑。
不,应该说是一柄错金小剑的两半——
正是他在大雪山看到的那个!
孙雁翎叹了口气,将两半兵符对在一起——严丝合缝!
任子期呆了下,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问我看到的是一半,还是一整个。”
顿了顿,他疑惑地问,“你怎么反应过来的?”
“我做了个梦。”
孙雁翎神情有点怪异,“任子期,你之前问我,神兵为何要被划入人族阵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九州战乱,神兵只怕也难安宁吧?”
“战场能让你们建功立业,增强修为,可你算过,有多少神兵能活着撑过来么?”
“任子期,修行有很多方式,可命只有一条。”
任子期闭了闭眼,他想起了那辆粉身碎骨的青铜战车。
……
傍晚的无定河,夕阳铺入霜雪。
半边艳红半边洁白,有滚滚黑气裹挟着雪花,不停从天幕裂缝冒出,降落在残破的祭坛上。
聚将钟飞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忧心忡忡地扫过下方。
河畔是严阵以待的化形神兵。
旌旗招展,鼓声喧天,一扫昨夜仓促迎战的慌乱,但他们脸上的疲态,却清晰可见。
黄昏日暖,天幕裂缝仿佛被一双大手生生撕开,嚣张的咆哮,震耳欲聋。
聚将钟手握令旗,死死盯着那道横亘苍天的最长裂缝,准备一俟蚩尤旧部冒头,就抢先进攻。
大地震颤,似乎有人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自天外走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遮天蔽日的巨斧,轰开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