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巅,一抹阴影倏然垂下。
九尺大汉,滑翔着掠过冰面,伸手抓住了冰蓝袄裙的少女。
身影急遽拔高,很快,便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消失不见。
黑沉沉的云中,飘来雪花,凉凉的,压在县城上空。
罗慧心在呼啸的风中,极力将眼睛撕开一条缝,望着逐渐远去的县城,冲身后的匪徒呐喊:“你要带我去哪儿?”
“闭嘴!”囚龙冷脸打断她的疑问。
罗慧心还想再问,谁成想朔风吹来,灌了她一腔冷气,呛得连连咳嗽。
囚龙垂眸瞟了眼削肩颤抖的少女,默默降低身形,放慢了脚程。
他们最终在一处乱葬岗落地,东倒西歪的墓碑,大大小小的土包,沙哑尖叫的鸟鸦,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令人毛骨悚然。
囚龙拽着罗慧心,跌跌撞撞往里走,细弱的女子哭声此起彼伏,说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似乎四面八方都是。
罗慧心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跟他交涉:“英雄,奴家体弱,不堪折腾,要不,咱换个地方?”
囚龙倏地顿住,凉凉瞅她一眼,脸皮子有些抽·搐:“你想多了。”
又往里走了十来步,罗慧心被推搡着,进了一处守墓人留下的窝棚,跟四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来了个脸对脸。
双方都被骇了一跳,个顶个的放声尖叫,惊得周遭野鸟“扑棱棱”响成一片。
囚龙不得不怒喝:“闭嘴!”
他冷着脸挨个望过去,沉声问,“谁是罗成后裔?”
罗慧心身子一僵,借着微弱的烛光望过去,才发现,汇聚在这里的少女都姓罗,甚至有个还是一直跟她别苗头,争着认祖宗的。
众女子纷纷噤声,瑟缩成一团。
“谁是罗成后裔?”囚龙忍着怒气又问了一遍。
银红袄裙的女子,滴溜溜瞅着罗慧心,怯生生地抬手指向她。
罗慧心瞪大了眼睛,这人平常凡事都想压她家一头,以嫡系后人自居。
如今摊上事儿了,甩得倒是迅速!
“你是?”
囚龙跨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质问,“丈八滚银枪,可来过你家?”
“英雄,说的可是我家祠堂那杆枪?”
罗慧心战战兢兢,强笑道,“那是仿的……真品早就丢失在淤泥河了。您若喜欢,我做主送您。”
因龙定定瞅着她,一把撕下她的衣袖,扔在地上,吩咐:“我说,你写。丈八滚银枪来,我就放你走。”
罗慧心暗暗叫苦,这莽汉非要枪,这可怎么办?
……
清晨,马车在县城门口停下时,孙雁翎还有点蒙。
没什么名气的小城,应捕凶神恶煞,来来往往,恨不得将每个路人扒开皮,看清楚内里。
“怎么了这是?”孙雁翎一面掏路引,一面问负责检查的衙门小吏。
“嗨,还不是采花大盗给闹的!”
小吏看他俩一男一女,像是一对,也没细查,将路引还给她解释。
“姑娘可得小心,尤其是晚上,一定要关好门窗。那大盗忒可恶了,都掳走五个姑娘啦!”
孙雁翎旁敲侧击一番,才听懂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跟任子期道:“我感觉有点不妙。被掳走的姑娘都姓罗,这里据说是罗家后人聚集的地方。你说,会不会是囚龙干的?”
罗慧心家,距离城门并不算远。
一路过去,两人发现,周遭街道已经戒严了,到处都充斥着风声鹤唳的味道。
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热切的怜悯,也不知究竟在遗憾什么。
罗家的正门,由衙门的人把守,这会儿,罗老爷正冷着脸送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垂髫童子从巷口颠颠跑了过来,举着一片布料,就往门里冲。
被衙役拦下后,他奶声奶气地强调:“我要见罗老爷!有个大叔说,把这个给罗老爷,就能领赏!”
应捕还没伸手,罗老爷脸色一变,一把抢过布料看了眼,就草草塞入袖中,气急败坏地大吼:“滚滚滚!凑什么热闹!我家姑娘好端端的在家,只不过丢了个丫鬟,都看什么看?!”
应捕一脸无奈,瞄着他的袖子,忍不住劝道:“匪徒没准儿留了线索,可否……”
“没有!”
罗老爷大吼一声,气呼呼地甩袖回家,大门轰然闭合,砸得应捕耳畔嗡喻作响。
“这什么反应?”任子期忍不住问孙雁翎,“我怎么看着,这老头不想救闺女?”
“不。”
孙雁翎思索了下,低声解释,“凡尘俗世重视女儿家的名节,罗老爷怕是想遮掩这事儿。”
“人重要,还是名节重要?”任子期颇觉不可思议,“再说她是被人掳走的,又不是跟人私奔,有什么丢人的?”
孙雁翎心底叹息,谁家父母不心疼孩子呢。
可是……流言蜚语,却令简单纯粹的东西,变得复杂起来。
罗老爷子转身的时候,孙雁翎注意到,他的肩膀是颤抖的,带着股颓丧的意味。
最伤人的不是匪徒,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