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点头,轻叹了一口气:“因此我才着急来金陵。我猜到他们抓人有底气,只没料到会是宅契。一旦宅契是真的,就算签字的是吴砚,王相的清誉也毁了。”
“行罢。”
孟长河跟他道别,“那便辛苦江大人跑一趟了,你们皇城司门路广,去宋氏庄园不用我指路吧?”
江蘅斜眼看他:“你去哪儿?”
孟长河道:“钱英跟叶衙内争斗,不知受伤了没,我去看看他。”
……
钱英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被府尹大人嘉奖,说他和睦邻里,为人仗义。
衙门里最近一月的伙食,都让他送了,算是替儿子给他赔罪。
孟长河好奇:“那你答应了没?”
“我怎么能答应?”
钱英道,“教出那般的儿子,可见那父亲当得失职。一个失职的父亲,怎能当好一个父母官?”
钱英喝了口水,“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上面就会来人把他换了……”
“别瞎说!”钱家娘子忙捂住他的嘴,“外人听到的,传出去,你就该吃牢饭了。”
钱英忙拍拍她手背:“让娘子担心了。”
他抬头看天,“今晚这月色好,娘子你陪长河说说话,我去灶下收拾几样小菜,咱们就当为他接风罢。”
孟长河笑笑,跟着抬头望月,也不甚推辞:“那便有劳了。”
……
孟长河在钱英处喝完酒,一个人走回院子。
他眼神清明,脚步稳健,看不出是一个醉酒之人。
只在院子口推门,半天没推开,才醒悟自家院门是往外拉的。
孟长河自嘲:“竟然真的醉了。”
他回到院里,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还好攀住了一口大缸。
孟长河攀在缸沿,花了许久才想明白,这缸是从哪里来的,他伸手叩了几下水缸,三四口声音都闷沉沉,唯有一口清脆。
孟长河记得,小山昨日搬它时,还差点摔跤了。
他坐在缸边醒酒,忽然一个人影,从梨树上飞下来,落在缸沿上,轻飘飘没有声响。
孟长河吹了风,头有些疼。
面前人说的话,他全没听清,待疼劲过了,他才意识到,这人是江蘅。
江蘅道:“吴砚说那宅契是假的,被人篡改了,原先的宅契只写了租田十亩,以辟宅院。”
他语气里有踌躇,“我拿他往年书稿比对过,字迹无差。”
“至于宋员外那边。”
江蘅明显顿了下,“他死了,同天节后没几天就死了。反倒因为他死了,庄园佃户私下都在议论那份宅契,传得一个比一个荒诞。这风头再不遏制,早晚会牵扯到王相。”
孟长河揉揉额角,他听明白了:“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江蘅没有明说,而是问他:“你还未给崔恒益上香吧?”
孟长河一愣:“原本今日要去,忙中给忘了。”
江蘅点头:“明日你去上香,可否帮我一个忙?”
不等孟长河回答,他已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尺见方的信笺。
孟长河接过来,起身进了屋。
掌了灯一看,信笺上并无一字,只是这纸光滑细致,看着价值不菲。
他又摩挲了下:“潘谷所制,仿五代澄心堂纸?哪里来的?”
“还算识货。”
江蘅坐下来,“我两头奔走,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吴砚一问三不知,宋员外死得也突然。可白天我便注意到,他们签宅契用的纸,居然是仿五代澄心堂的。”
江蘅道:“这种纸笺昂贵,吴砚自然用不起,而宋员外一介土财主,家里笔墨纸砚都落了尘,大约连‘澄心堂’三个字都没听过。那么,他们签宅契的那张纸,是从哪里来的?”
孟长河挑灯的手一顿。
江蘅道:“起先我猜测,宅契是伪造。可一来,画押字迹与本人别无二致。二来,就算是翰林院修篡典籍,勘误也须用雌黄,而白天那张纸,上头并无雌黄痕迹。”
孟长河道:“这我倒听过,况且,就算笔迹和花押可以模仿,手印可模仿不来。”
他想了片刻:“所以你觉得,那份宅契,他们是在有心人引导下,被逼签署的?”
“眼下只能这么看。”江蘅望着孟长河,“虽然据吴砚口供,契约确确实实被人篡改了。”
孟长河看着纸笺,突然笑了一下:“所以这纸,你是从叶衙内处得来的?”
江蘅挑眉:“怎么猜到的?”
孟长河道:“对你,我还算了解。白日里沈季说,叶衙内在崔宅四处翻找,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虽说叶衙内跟此事未必有关联,但当初那宅契毕竟是他呈上的。所以,在两头落空的情况下,你便去了一趟叶府?”
“确实是叶府。”
江蘅一笑,“你白天还问我,为何不上崔宅看看?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我去了也无用。就如同这信笺,落在旁人眼里,不过一张废纸而已。不过,既然他没找到,必然还会再去崔宅,明日你便替我试他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