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摇头笑笑:“那晚,我确实是先碰到秦妙观,再遇上蒋秀才。她可亲眼看到,那红妆从蒋秀才家里出来的。”
“秦妙观当时就疑惑,蒋秀才日日在赌场挥斥,他家里哪里还办得起喜事?”
孟长河道:“然后呢?”
傅春竹道:“银筝也说了,那仪仗没有影子。我便特意去顺义坊探探虚实,半哄半骗,将蒋秀才的银票弄到手。秦妙观认出来是界身的钱,我便过去找你们了。”
他望了眼庭院那边。
祝无贫这情况,确实算不上好。
傅春竹有些愧炸:“这般田地,也不是我能料到的,从始至终是祝无贫判断失误。我们也没有从中作梗,最多让他将错就错而已。”
“将错就错?”
孟长河皱眉,细细琢磨他的话,“秦妙观于此事也好奇,所以你从我们这里得的消息,分毫无差都透给了她。方才你说判断失误……”
孟长河道,“那蒋家娘子,不是祝无贫的夫人?”
傅春竹点头,言语里很是惋惜:“秀才娘子虽然生了痨病,可到底不是蒋秀才害的,他只是存着续弦的心思,盼娘子早死。祝无贫妄取人命被天公罚了,哪里是我们盼的结局?”
孟长河便明白了,轻轻摇头:“你还是瞒着我。那秦妙观专程跑来尼院,不光是为了看祝无贫笑话吧?她才是祝无贫妻子?”
他们议论的人,却正在身后。
秦妙观脱去素净僧袍,换了身茜红衫子:“孟先生?久闻大名。”
“先生说对了,我来这里,确实不是看祝无贫笑话。”
秦妙观道,“祝无贫以前虽然穷,可一刻一划,全是靠的他手头雕琢之技。”
她捡起脚下银杏树叶,“你看看这叶筋脉络,每一片都不一样,天上飞鸟,地上走兽,鳞羽各不相同。以前的祝无贫,会花很多心思观察它们,只恨不能穷尽物理。”
秦妙观将叶子,团在掌心揉碎:“可现在,连我在他跟前,他都认不出来!”
傅春竹失笑,宽慰她道:“但凡入了轮回,音容笑貌都会改变,认不出来,倒也不是他的过错。”
孟长河道:“可你是转世之身,又是如何认出他的?”
“我也并非生来就在花街柳巷里,孟先生不好奇,我为什么能轻松混入尼院吗?”
秦妙观道,“只因我出生的地方,便是崇真禅寺。”
这回,连傅春竹都有些惊讶。
“住持从小告诉我,我一辈子都会青灯古佛,暮鼓晨钟,聊伴终生。可是天下那么大,就连皇城里的妃嫔,牢里那些犯人,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哪有人终生囚禁在一处的道理?”
秦妙观粲然一笑:“我便跟住持撒泼耍赖,法子都用尽了,她才跟我讲,这是天命。”
秦妙观仍是笑着,“但你说说看,肉·身本来只是俗世之寄,十丈软红里,又怎么修不了佛呢?”
直到那天,她见到祝无贫。
秦妙观第一次体会到,气若游丝的相思之苦,她恩客千百人,从未有一人,让她这般欢欣又难过。
她身在多情窟,却不是多情种。
秦妙观大病一场后,连夜回了寺庙。
住持叹息,说金粉窟不是劫难,祝无贫才是她的劫。
右边额角又隐隐作疼,秦妙观轻轻颦着:“孟先生,你评评理!徒就我一人认出他来。可他呢?只记得我前世腕上红丝癍,呆头鹅似的凭那个找人!”
她简直要给气笑了,“还找去人家娘子那里去了,教我如何甘心!”
孟长河不答话,敛目叹了口气,可再怨她,还是向着祝无贫。
祝无贫失了天工巧技,只能靠双手雕琢万物,于匠人而言,未必不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