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挥挥手让他走了。
“痨病最是难医,凭祝无贫也治不了病。”江蘅低头琢磨,“祝无贫便将所有钱财给了蒋秀才,来买他的妻子。”
甚至连蜃烛的钱都不剩。
即使知道,她快要是一个死人了。
傅春竹不解:“祝无贫为什么要花这般价钱,买一具尸体?”
孟长河想了想:“祝无贫现在在哪儿?”
江蘅道:“还在遇春楼待着,他不愿,我带不走他。”
江菽双手抱胸:“我还道,祝无贫看上人家娘子。结果挥斥千金,就买了副尸体,他要这尸体作什么用?”
他问孟长河:“传说祝无贫手中那三支笔,原是千年玄铁所冶,我懂那些人的门道,有些精铁火锻不化,非得加一些寻常人想不到的东西。这祝无贫该不会是手艺退步,要偷骨头重新铸笔吧?”
孟长河摇摇头:“若是那样,他去漏泽园捡几副枯骨就行,犯不着千金买骨。”
“几千两黄金,就为了买副骨头。”傅春竹也叹,“到底是他痴,还是我们痴?”
他晃晃手中空酒坛,“而今,正是新酒初熟。高阳店流霞,清风楼玉髓,会仙楼玉醋,千春楼仙醇……”
傅春竹一一数着,“千两黄金,能买多少好酒?”
汴梁跟别处不同,中秋最热闹的不是玩月,而是赏酒。
城中正店七十二,各家都有新酿美酒,往往晌午刚过,酒就卖空,连酒旌都要撤下了。
几人正感慨,忽然,阁楼上酒瓶子一滚,垂了半只胳膊下来。
傅春竹位置正对着,才吓一跳,那条胳膊动了动,不多时,攀上栏杆来。
脑袋一探,原来正是祝无贫。
江菽啧了一声:“老家伙,藏那儿多久了?”
祝无贫醉眼迷离,似乎酒还未醒。
孟长河便问他:“值吗?”
祝无贫斜睨他一眼:“值不值,买的人心里自是有数。你十二世的骨头,不也是有人费尽心机,替你敛了?”
这话说得,又不像个醉酒的人了。
孟长河端是一惊:“你如何知道?”
“这里是汴梁。”
祝无贫道,“只要有钱,什么消息买不到?”
他拿酒盏一扔,桌角煤油灯,竟像生了脚,颤颤化成烟逃了,“你们费尽心思打听我,我不能查查你们消息?‘一窟鬼’那里,多的是人知道你的来历。”
孟长河便只笑笑摇头,不作计较:“那你要别人骨头做什么?”
酒盏在地板打了几个旋儿,半晌才落定。
“她不是别人。”祝无贫道,“她是我结发妻子。”
“怎么可能?”
江菽不信,“蒋秀才娘子明媒正娶进的门,顺义坊人人都看在眼里,一女怎么能侍二夫?”
祝无贫摇头,忽然走到窗边。
几人这才意识到,这人年纪可能比面上要大。
他精神墨铄,屋里灯火阑珊还不觉,现下对着天光一看,眉目间已经透了老态:“老夫今年六十有六了。”
祝无贫手边放着剑匣。
傅春竹眯着眼睛,猜那里头,大约是蒋娘子尸骨。
果然,祝无贫将剑匣抱在怀里:“她是我前世妻子。”
“三十年前,我得了一块玄铁,游走四方,好不容易找到能冶炼它的人。可惜,锻造之费,就要一百两黄金。”
妻子看他终日眉头不展,废寝忘食,耐心劝道:“凭夫君手艺,不靠它也能名扬天下。区区一块石头,权当作没看到不就行了?”
祝无贫摇头:“这是九天玄铁,上天让我遇见,便是与我有缘,切不可怠慢。除我之外,也许再过一百年,也没有人识货了。”
妻子忧伤:“可是一百两黄金,我们哪来这许多钱?”
祝无贫抱着铁石道:“我自有办法。”
祝无贫笑:“我哪里来的办法?彼时我技艺虽精,却无人赏识,赚的钱只够家用。妻子看我终日抱着铁石不去,她便替我作了主张。”
祝无贫摸着剑匣:“她把自己给卖了,换了一百两黄金给我。”
他摇头苦笑:“彼时,我还当她嫁了员外郎,吃穿不愁,好过跟我饥一顿饱一顿。”
“我心思全在玄铁上面,既然玄铁选我,是为天意,那妻子离开我,便也是天意。”
可直等铁笔铸成,祝无贫才知道,妻子嫁过去当晚,就撞柱自杀了,终身不肯易节。
“尸骨叫那员外埋了。我一个卖妻之人,连她坟冢在哪里都不敢打听,更何谈祭拜?”
祝无贫头埋着,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胛骨不时耸两下,似乎在哭泣。
孟长河半晌才道:“你找她转世之身,找了三十年?”
祝无贫颔首:“可惜,还是太迟了!我凭腕上红丝癍认出她,可她已痨病缠身,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