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回，天赐良机，哪怕是再小的纰漏，都会成为他索命的刀。

没人敢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正如没人能叫醒装醉的人。

张鸿见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僧人道：“齐皇未尝三昧，却是执迷三昧，酒色财气动人心，权势地位要人命。”

良久，张鸿见道：“那么，你为何要救我呢？”

“我杀袁世芳，是为报不知的仇，也是为了得到人身；我不救刚肃王与陈大人，是为了救不知师门。至于张大人，您与邺城的百姓都无罪在身。”

僧人叹了口气，“两年前，我们离开邺城时，是我散尽体内积蕴的酒气，让他们能暂时自控。今后，我会酿出三昧酒的解药。”

“届时，请您改头换面，重开酒坊，让这些沉溺酒中的邺城百姓，彻底从‘三昧’里清醒过来。而我将去陈朝，了结罪祸。”

张鸿见看着他。

那虽是袁世芳的身体，眼睛里却透出澄澈的光。

并非不谙世事的干净，而是看透世情的苍凉。

“我……我不甘心。”

张鸿见喃喃道，“我愿广施解药唤醒酒徒，可我……我不能原谅那假醉真罪的祸首，纵然这大逆不道……”

僧人闻言笑了：“大人可知，自欺欺人者，下场为何？”

张鸿见道：“倘若自欺欺人者瞒天过海，那就是以假乱真。”

“是了，以假乱真。”

僧人道，“陈武帝逼胁不知，以酒虫害人……齐皇借酒装疯，犯下累累罪行……酒虽不醉人，人却自醉于妄想，不比真正的酒徒，还要沉溺？”

张鸿见抿唇不言，再开口却是问道：“你叫三昧？”

“不知是如此叫我。”

“何为三昧？”

“止杂念、宁心神、定禅空。”

“可他没能做到。”

“因此他死了。”

僧人摇摇头，“齐皇如此，陈武帝如此，天下无数人亦如此，心有六欲物，物有贪嗔痴。”

张鸿见眼眶通红：“那么醉者是酒之过，还是人之过？”

僧人道：“是逃不过。”

张鸿见在古寺里放声痛哭。

……

天保十年，齐宣帝高洋，因酗酒过度，导致身体虚亏，于十月甲午日暴亡，时年三十四岁。

同年，陈武帝陈霸先驾崩，年五十七。

天下南北，先后大丧，禁酒色，肃礼乐。

此时，邺城内，多家酒坊关闭，曾经嗜酒如命的醉徒，谈酒变色。

虽对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记不清晰，却已不再日夜渴饮。

曾经盛极一时的杜康酒坊，被个外来商人盘下，他姓张，模样生得好，人也爽朗大气。

有好事者曾问，原来的袁掌柜去了哪里？张老板又为何要给酒坊改名为‘三昧’？

对于前者，张老板向来避而不谈。

至于后者，他则一本正经地说道：“醉里千欢醒时空，人生难得是三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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