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自牢房上方高高的小窗渐渐放亮,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推移进来,驱走了昏暗,五更天时送来的饭菜极为丰富,垒尖了的白米饭,餐盘里俱是鸡、鸭、羊羔肉,油脂还在滑下来,却已经冷在了盘中。
阳光落在出神的面容,后方传来牢门咣当响起铁链打开的动静,片刻,牢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大将军,他们来接你了。”
他身旁一侧,着铁甲的士卒进来,分开两边,齐齐抱拳:“大将军,请——”
这些一看便知是晋王亲卫,寻常士卒是穿不了铁片甲叶的甲胄。李存孝盘腿坐在那里,动了动,缓缓起身,看也没看地上的饭菜,只是朝几人点点头,便径直走了出去,双手、双脚,还有铁链捆缚,碰撞出的叮叮当当声响一直延伸到大牢外面。
停在路边的,是一辆囚车,两队甲士持矛压刀静静的等候,护送囚车的是李嗣昭,他看着拖着脚链、手链出来的李存孝,脸上有着不忍,半句话也没说,朝他沉默的抱拳,随后翻身上马背过去,才吸了口气,声音低低说道:“为兄送存孝一路,还请上车!”
李存孝微微笑了笑,望着马车上的囚笼,同样沉默的走了上去,士卒过来将牢门锁上时,车辕缓缓滚动起来,两队甲士踏着整齐的脚步跟随在后,穿行过城中几个主要的街道,送完最后一程。
巳时二刻。
囚车缓缓来到城中西北校场,乌泱泱的士兵身影围在四周,见到马车、甲士过来,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有人看到牢笼中的身影,大喊:“你也有今日,若非你,泽州岂会败,我兄弟又怎会战死!”
也有人大叫:“大将军是无辜的!”
“大伙都让开......”
各种声音大叫呼喊,一张张面孔划过眼帘,李存孝看着他们,有些愤怒嘶喊,有些悲伤叹气,陌生的、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充斥视野。
囚车过去人群,视野变得开阔,远处的高台,义父李克用正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大将军,请出来吧。”
囚车停在了校场中间,李存孝拖着脚链、手链缓缓下来,目光扫过四周,军中将士几乎大半都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停下,正安静的望过来。
片刻,人群攒动,让出一条通道来,五辆马车在士卒驱赶下进来分列到五个方向,李嗣昭骑在马背上抿了抿嘴,犹豫的望去那边高台,见上面的义父没有反应,翻身下马靠近几步,抱拳躬身。
“启禀义父,罪臣李存孝带到。”
陡然的话语惊醒后面的李存孝,神色有些出神的跟着望去高台,那边上方,李克用缓缓睁开眼,抬袖一拂,从椅上站起身,天光照在他脸上,走到台沿,看着下方同样望过来的义子,余光里,还有许许多多望来的兵将,他咬紧牙关,嗓音雄厚而严厉。
“救援不及,坏泽州战事,累及成千上万的士兵伤亡,今日我杀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李存孝就那么站在原地,晃动的铁链声里,他摇了摇头,只道了一声:“孩儿没有话说。”他声音消沉,垂下目光的同时,屈膝跪了下去。
“义父在上,就让存孝再拜你一次。”
声音悲戚说了出来,令得台下几位跟着出征的几个义兄弟有些伤感,李嗣昭想要开口求情,手腕就被一旁的李嗣源抓住,将他拉回来,微微摆了下脸,低声道:“全军上下需要一个交代......何况,存孝确实有过错。”
“那也不致死啊!”
李嗣昭忍不住大声说出来,可周围军中诸将,高台上的李克用都未有表示,后者只是望着跪下磕头的身影,心里一横,挥手吼道:“绑上——”
命令传达下来,周围士卒心里终究有些忐忑,看着跪伏地上的大将军,一时间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
“尔等这般无用!”李存孝抬起额头,抬手抚去上面泥屑,双臂猛地往上一震,铁链‘呯’的断开,重重落去地上,双脚几乎同时迈开,绷紧的铁链一并扯断。
“过来,给某家绑上!”
他看到拿着绳索的五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不敢上来,不知怎的,曾经沙场敌人畏惧不前的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呵呵.......”
李存孝低低发笑,豪迈走到五辆马车中间站定,凌乱的发丝在风里抚动,剥去甲胄的高大身躯屹立天光里,缓缓展开了双臂,双肩微微抖动,轻轻的低笑,渐渐“......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响彻整个校场,他目光望去前方,眸底已是湿红一片。
风卷过校场。
高亢的笑声停顿,他慢慢转回脸,看去高台上的身影,随后放声大喊:“李存孝无能,累及三军将士冤死,当以死谢罪——”
李克用望着屹立的身影,心情复杂,咬紧牙关,抬起了手臂。
握拳!
下方,士兵上前,将五辆马车后方的绳子套在了李存孝双臂、双脚、颈脖......
士卒离开上车,李存孝最后看了一眼周围,躺去了地上,看着碧蓝的苍穹,白云如絮飘在阳光里。
就像与兄长一起躺在屋顶看着天上变幻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