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略历1718年11月12日,主审法官特罗特宣判——“斯蒂德?邦尼特”以海盗罪判处死刑!
当然,他的判决书没忘了引用圣经上的话也来嘲讽一下这位人类史上唯一的一位博学的“绅士海盗”先生……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创世纪9:6》”
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假,但荣兵忘了另一个法则,“大鬼能役使小鬼推磨”
不——认——命!后援团疯了!!不计代价火力全开!!!
在已经判决之后,又奇迹般地争取到的下一次庭审上,以蓝格先生带着四岁的儿子为首的,本城十数位重量级大商人和种植园主在法庭上恳切地向法官和陪审团陈情。考虑到对方那只“黑手”此时也是火力全开!所以此次蓝格先生忽然另辟蹊径,提议此案既然非常复杂难决,那干脆把邦尼特先生直接解送英格兰,或许由伦敦刑事法院将案宗转呈国王陛下才是最佳方式。
而瑞特上校马上跳出来表示,他愿意承担起护送任务并为此次旅程募款!
而在另一次庭审中,由邦太在幕后发动的查尔斯顿数位官员夫人和阔太名媛们,集体为那位“善良、单纯、博学、身世清白……但受到坏人诬陷和蒙蔽,误入歧途犯有过失的绅士”向法官及陪审团以动人的眼泪求情……
后援团已经把所有能力都开发到极致了!
真不能说他们的努力全无效果。他们都已经创造了大英帝国司法史上无法打破的记录——“斯蒂德?邦尼特”的行刑日期被连续延缓了七次!
可最后的最后……还是对面那只黑手赢了。
没有第八次延缓了。加勒比海盗史上“臭名昭著”的海盗船长——斯蒂德?邦尼特,他的绞刑将于儒略历1718年12月10日在白岬绞刑台执行。
12月9日夜,警卫厅地下那座只关了一个犯人的监牢里显得空空荡荡。
挂在甬道最深处墙壁上的老油灯,透过满是污泥油迹的旧玻璃罩,把斑驳潮湿的墙面、坑凹阴森的地面、昏黄冰凉的空气、和那些闪着幽蓝微光的铁栅栏照射得无比诡异和凄清。
十二月份的查尔斯顿确实挺冷的,夜间甚至会结冰。尤其是在这阴森的地牢里。
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之后了。
热血邦尼特非但只穿了件衬衫,还把袖子高高地挽了起来。他盘腿坐在铁栅栏里,手中端着酒瓶不时仰头喝上一大口。与那位把下巴放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坐在铁栅栏外发呆的黑斗蓬冰雕,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对比分明。
终于还是邦尼特先出声了。他用明显变了调的嗓子干笑了几声……
“咯咯,他们总算都死我前边了。听说萨奇是上月22号死的?”
“嗯”
“唉……可人家老萨奇咋说也是英勇战死了啊!我呢?只能像条狗似地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肯定老难看了。哈哈哈!”
“嗯”
“对了罗宾,审讯的时候,有个蒙面的鸟人一个劲儿地问我萨奇那个破杯子在哪儿,还说只要我提供了有用的信息就会饶了我。我说看那个破鸡脖杯子不顺眼,被我给砸了!哈哈哈,那逼差点没气吐血喽。真开心!”
“嗯”
“罗宾,一会儿你出去之后就带着大伙直接离开查尔斯顿吧,我不想你去送我,这辈子让你看到的糗态已经够多了。呵呵。”
“嗯”
“不过,听说萨奇的赏格居然才100镑,是真的?”
“嗯”
“真是100镑啊?哈哈哈……他可真便宜呀!现在新英格兰悬赏一张印第安人的头皮差不多也得这个数儿了吧?本人当初可是足足有700金镑的悬红呢!七倍呀罗宾!嘎嘎嘎嘎……”
“我憎恶你!邦尼特先生!”
邦尼特慢慢收起了夸张的假笑,冰凉的地牢里又恢复了凄清和安静。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荣兵……谢谢……”
“……”
“荣兵,再叫我一声邦子吧。以前可烦你这么叫了,现在忽然觉着……挺暖的。想带上一句走……”
荣兵的头垂得更低了,轻轻摇了摇。
邦尼特咧着嘴又笑了……
“其实我比你更憎恶我自己!真的。不是因为我作死,是因为拖累了大伙,尤其是你。还有……我……呵!我终于让小爱德华在他七岁的时候也失去了父亲。宿命吧……”
“当时在我船上为什么逃走?”
“宁可往房顶的角上,也不可在宽敞的房子与泼妇同住——《圣经》”
“斯蒂德,能最后再对我说句实话吗?真不怕死?”
“不怕。真不怕。”邦尼特收起了笑容,挺诚恳地望着他缓缓摇头。
瑞特上校把外面的大铁门推开一线,探头进来说:“时间快到了,零点以后就换班了。”
荣兵扭脸朝他点点头。
邦尼特笑了笑:“那我快点喝,酒瓶不能留这儿,别给人家惹麻烦。”
说着就举起第二瓶白兰地接连喝了几大口。
心中一酸,荣兵又把头低了下去。
“其实我真没脸说这话。荣兵,我这辈子惹的麻烦受拖累最多的就是你了。恨我不?”
沉默了一会儿,荣兵轻轻摇了摇头。
邦尼特定定地看着荣兵,荣兵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另一只空酒瓶和那几包老汉博格亲手做的,此刻一口也没动的菜肴,昏暗的囚牢里一时间寂静得像座古墓。
“……还有什么话想说?”荣兵轻声问。
“三句。”
“嗯”
“第一句是留给小爱德华的。我的那些藏书,还有我亲手雕刻的小木枪和疯狗刀,都留给我亲爱的儿子。告诉他,爸爸期待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既理性博学,同时又勇敢正直的人。”
“嗯”
“第二句,告诉亚蓝比,在我遗物的那些书中,有一本《特洛伊罗斯和克瑞西达》。翻开第一页,里面有我留给她的信。”
“嗯”
“第三句是留给你的。答应我,做小爱德华的教父。”
“……”
“答应我,荣兵。答应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是高尚的行为。”
“……嗯”
“没了,就这样吧。”
瑞特上校又把头探进来小声喊:“是时候了!”
荣兵弯下腰把两只空酒瓶捡了起来,他发现手哆嗦得几乎握不住滑溜溜的瓶子……
两人做最后的对视,邦子还在笑,咧着嘴。眼里噙满了晶莹……
荣兵垂下眼睑不敢再看了。脚下地面被磨得发出幽光的石头上传来滴滴嗒嗒的声音……
扭过脸去,他用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哽咽着说:“别了……邦子……”
“别了!荣兵。”
见他仍是一动不动,邦尼特又笑了:“走吧,别给上校添麻烦。”
一阵从未体验过的难受猛地钻进了心房!
腿软得几乎迈不开步。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血液汨汨的流淌声,心跳的“嗵嗵”声。荣兵艰难地转过身去,比一个大病之人还艰难地终于迈动了双腿……
空旷的地牢里传来脚步声沉闷的回响,听起来空洞滞重又寂寥。
不必回头,也能看到邦子紧抓着蓝幽幽的铁栏杆的那双手,微笑地望着自己的那张婴儿肥的脸,和额头正中那一撮月牙型的卷曲金发……
“荣兵,你老说我的诗不是假豪放就是假婉约,最后再听一首好吗?我先声明,诗不是我写的,但确是我极喜欢的一首。这位诗人对生命和宇宙的看法,曾对我影响至深……”
“硿哒……硿哒……”
沉闷缓慢的脚步声没有停下来。紧咬着嘴唇,荣兵没法说话也不敢停下脚步。
他不敢听到此刻自己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一定会因为陌生而吓着自己!他也不敢让脚步稍做停顿,要不是靠着此刻两腿摆动的惯性,他怕自己都无力走过这条长长的墓道……
邦子的声音在幽闭空旷的地牢里回荡着,被那些冰凉厚重的石墙聚拢放大之后,以一种陌生的形态重新折射进你的耳朵里,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这声音在晴朗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萧瑟,萧瑟之中又分明带着一丝晴朗。仿佛有一只孤雁,正越来越远地鸣叫着孤独地飞过你的头顶,飞向那片落日熔金里的寂寥远空……
“我……
死了。
从矿石化为蔬菜和五谷。
作为蔬果的我死了,化作动物。
动物死了,我成为人。
如此,为何还要惧怕死后的虚无?
下次的我还会死,
然后长出羽翼犹如天使!
会比天使飞升得更高——
荣兵,
你无法想象的来生!
那就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