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略历1718年5月6日，拿骚。
霍尼戈坐在码头边一条废弃的小木船上，托着烟斗默默地出神。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乱乱的，却又空空的。
四个月来，拿骚更乱了，彻底乱了！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树林间、草丛里、沙滩上，到处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动物和昆虫在张皇失措地寻找自己躲避大难的巢穴，或是被恐惧刺激得冲着阴森狞恶的天空破罐子破摔地嘶吼怒骂！
1月11号，百慕大总督的儿子小班奈特驾着一艘单桅船来到新普罗维登斯岛上，把一张去年12月9号的《波士顿新闻信札》带了过来。那上面刊载着一则重磅消息——英国乔治国王颁布的《海盗大赦令》！
岛上顿时大乱……就这么一张轻飘飘的报纸拂过，就令这么个曾经煊赫凶狂得无人敢惹的“海盗合众国”立马土崩瓦解！顷刻间就分裂成三大派……
拒降派代表人物——
爱德华?英格兰
乔治?劳瑟朗
埃德蒙?康登
杰克?瑞克汉姆
克里斯托弗?维特
丹尼斯?麦卡锡
威廉?道林
保斯葛雷福?威廉姆斯……
这帮家伙每天都嗷嗷叫着不降不降就不降不自由吾拧死你！他们的头儿就是叫嚣得最欢的巴哈马大魔怔——查尔斯?范恩。
赦免派代表人物——
乔西亚?博格斯
理查德?诺兰
雷?亚许沃斯
让?庞德维
约翰?寇克兰
丹尼尔?史蒂威尔
托马斯?尼寇司
弗朗西斯?莱斯里……
这帮家伙倒是挺安静平和的，都在喜笑颜开地打包收拾东西，私下探讨着该去哪位总督那里投降更好。他们的领袖毫无疑问就是拿骚双王之一的亨利?詹宁斯了。
更多的人则是骑墙派。他们今儿个跟着拒降派喊几嗓子誓死捍卫自由啥的，明儿个又偷偷去和赦免派打听向哪个总督投降更划算。
霍尼戈觉得有点滑稽。你瞧，不但整个海盗合众国分裂了，总督帮和他的飞帮分裂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连之前以兄弟铁杆情谊著称的“义盗团”也分裂个乱七八糟！威廉姆斯现在是死硬的拒降派战士，他的好基友诺兰则是坚定的赦免派分子。
其实老霍尼戈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海盗合众国”是肿么来地？是共同的血缘种族和命运把大家聚合在一起的么？是共同的历史文化和情怀把大家凝集在一起的么？错！都特么不是！
无非一帮“因利而聚”的玩意儿罢了。利益还在危险没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表演相当到位地叫嚣着“誓死捍卫自由誓死捍卫合众国！”可现在呢？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海盗合众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里哗啦”地迅速坍塌彻底撕裂完完完鸡脖犊子了！
就像龙德帮的那个罗宾说的——“因利而聚，利尽则散”啊。
詹宁斯已经私下来找自己谈过数次了。第一次私聊的时候，他就吃惊地看着詹宁斯从怀里掏出一条精致的蓝绶带扔进火盆里，望着他笑笑说：“还敢叨咕你那句烦死人的口头禅不了？呵呵，战争确实永远不会改变，但帝国的敌人已经变成咱们啦。别傻了大人，时代又变啦！”
他承认詹宁斯说得对，一个不用像他这样傻了巴叽地把目光往远方虚无飘渺处热望的人，对脚下的路肯定比他霍尼戈看得更清楚。可他此时心乱如麻，真不知自己该怎么抉择。
“本杰明，你有啥可沮丧的？别让我小瞧你的情商好不？你还真以为从前都是在为你的祖国打击敌对国的贸易？”
霍尼戈抬头望着他没说话。
詹宁斯冷冷地一笑：“别逗啦本杰明！啥叫你的祖国？哪儿呢你的祖国？你的祖国到底是什么？你不一直都是在为英伦那团钱蛆们赚钱吸血提供到位还免费的服务吗？”
“你说的是操控不列颠政权的那个兄弟会？”
“看来你也没傻透腔啊？哈哈。”
霍尼戈低下头摆弄着烟斗默默无语。其实他还是傻透腔了。他明知道詹宁斯说得对，早就知道。自己却总是劲儿劲儿地告诉自己是在为大不列颠帝国的利益而战！
他从来不愿去想那背后的真相。因为真相就是……自己和老德克讲述过的在皇家港死去的老巴德和小乔尼一样，都是糊里糊涂地为那团钱蛆卖命而已。唉……
“本杰明，跟我一起去百慕大找班奈特总督投降吧，之后咱们就去北美。你知道，那个兄弟会一直对咱俩挺感兴趣的。趁着咱们的虚名还能值俩钱儿，能多卖几便士才是真格的。”
霍尼戈不解地抬头望着詹宁斯：“那不都一样吗？那帮大资产者不也是那个兄弟会北美分会的吗？那为啥不直接向新来的罗杰斯总督投降呢？”
“唉……傻子啊！你投降罗杰斯总督有个屁用啊？给人家当个廉价打手吗？凭你飞帮大帮主的威名，在同舟会北美分会那儿还能捞点干的吃，到了罗杰斯手里，你连汤都喝不上有木有？”
霍尼戈摇摇头：“可我这些年来听过它们太多的脏事儿了！说老实话，我极度厌恶它们！我本杰明?霍尼戈这辈子绝不可能跟一团那么丑恶的钱蛆搅在一起！”
詹宁斯“扑哧”笑出了声来：“本杰明，你别逗我乐成吗？咱还能像个成年人一样聊天不了？你都啥岁数了？还有资格跟贝勒米那孩子玩同款的幼稚吗？这个他妈的世界哪来什么干净善良正义公理啊？我也知道两团钱蛆一样恶心，但两坨丑恶你总得选一坨吧大哥？”
“……”
紧接着就是战鼓声声战云密布……
2月23号大清早，皇家海军273吨20门6磅炮90海员的“凤凰号”小型护卫舰，载着它那位急于抢功的指挥官皮尔斯中校，奉纽约总督“罗伯特?亨特”之命抢先开到拿骚受降来了！
上火上得满嘴燎泡的霍尼戈终于被凤凰号的到来逼出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向悬挂着自己祖国国旗的战舰开炮，这是他二十几年的原则！
所以拿骚双王意见一致，立刻带着一大群赦免派分子冒雨一艘接一艘地乘小艇登上了凤凰号排队报名请求赦免。让霍尼戈觉得好笑的是，拒降派的死硬分子范恩、威廉姆斯、英格兰几个家伙居然也凑热闹跑来报名了。
皮尔斯中校很得意，霍尼戈也很满意。可谁知回到拿骚就不一样了。
当一大群赦免派的人兴高彩烈地在废弃的堡垒最高处升起了英格兰国旗欢呼庆贺之时，没想到那个大魔怔在小广场聚集了好几十人，呜嗷喊叫地冲上碉堡降下英格兰国旗，又把黑色的骷髅旗升了起来！把岸上的双王和船上的皮尔斯都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范恩更嚣张。3月1号那天，人家皮尔斯中校在凤凰号上挂了满旗来庆祝国王的长子威尔士亲王的生日。这边厢范大魔怔就带领一帮家伙故意在不远处焚烧了一条英格兰商船，朝人家挑衅给人家添堵。
皮尔斯中校气得干瞪眼拿他没招儿！他总不能乘小艇上岸去抓范恩吧？他是来抢功的，可不是来为国捐躯哒。
就这么耗了几天之后，皮尔斯船上反倒有三名皇家海军半夜悄悄游泳上岸向范恩投诚去了……这不开玩笑吗？到底谁招降谁啊？麻溜走吧！一共才90人，再耗上几天，整不好把凤凰号驶回纽约的水手都不够了！
于是乎悄悄的，凤凰号走了，正如它悄悄地来。
这一下拿骚气氛彻底大颠倒！之前拒降派的核心就那么十几个人，连起哄架秧子的都算上也不过七八十人。这下好，忽啦啦好几百人都拿范恩当英雄又热烈地表忠去了。
霍尼戈摇头苦笑……麻麻的！这么多年他早都看透了！啥基拔皿煮？啥鸡脖民意？都尼玛瞎起哄！就这帮下棋只会看一步，连看第二步都好像会要了他亲命一样的打酱油路上的吃瓜群众们，你还能指望他们做出点啥理性些的判断和长远些的选择？连他们自己的爹妈都不信呢！你信你就是傻A它底迪傻C它葛格！
那就等着吧。皮尔斯中校已经告诉他了，曾经勇擒马尼拉大帆船的帝国英雄罗杰斯，将会在这个夏天成为拿骚的新总督。而拿骚双王的的江湖令也传了出去，召集在外的海岸兄弟回拿骚，在大风暴来临之前召开最后一个大会。
结果罗杰斯还没来，霍尼戈的爱将萨奇先回来了。
黑胡子这次回拿骚的的出场派头绝对是史诗级的！
什么拿骚双王海岸五杰？啥九大船长公海义盗团？你们谁在拿骚带过一支舰队700名手下震撼登场？尤其是那艘42门火炮的旗舰“安妮女王复仇号”，除了黑山姆曾经的维达号，二十年间还有哪位海盗玩过这吨位的？
最激动的当属范恩了！数百海盗都跑到码头看黑胡子进港大片时，范恩很抢戏地站在最前面，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条蓝色缎带庄重地系在额头上，双手攥拳冲着站在小艇船头的萨奇狂吼！
不过据霍尼戈观察，范恩好像是表错情了。萨奇还是老样子，和谁都不冷不热的。让霍尼戈有点惊奇的是，萨奇捡的那个开心果居然也跟回来了，只不过好像比上次更臊眉耷眼的。
不过史诗级出场仪式完毕之后，就是常规的利尽则散了。分赃之后，七百多人立马散去了三百几。不过看萨奇的意思，似乎还是嫌剩下的人太多了。这让霍尼戈有点奇怪，为了营救黑山姆，也为了詹姆斯三世赋予的使命，自己这位爱将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去攻击北美的英属殖民地吗？为啥还嫌手下人多呢？
这几天霍尼戈和萨奇谈了N次，范恩更是拉着萨奇谈了N+1次。可自己这位忠诚的爱将似乎比以前更深沉难测了，只是微笑不语，也不知他对大赦令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本杰明，好像是老德克的神奇号进港了。”正把玩着烟斗出神的老霍被军需官马丁打断了沉思。凝目望去……果然，从猪岛的深水区那边驶来了一条身姿优美的斯库纳纵帆船。
神奇号泊在深水栈桥边，一群衣饰挺括华贵的人靴声橐橐地快步走来。打头的就是他的老朋友德克，走在他旁边那个目光阴郁的东方小伙子就是龙德帮的隐形BOSS。这事儿不但霍尼戈知道，拿骚很多人都知道。
霍尼戈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和老德克握握手，朝罗宾点点头。
“德克，以前老让你回来你不干。听说你们也开始在向风群岛那边单干啦？没想到刚开张就得关门吧？哈哈。”
老德克亲热地拍拍他肩膀：“关啥门？我们又不是海盗，我们是税务局的。我们这良知税不比北美英属殖民地一个黑奴收的10镑税金合理多啦？哈哈哈！”
老霍嗤地笑了：“拉倒吧！我都听说了，你们做活儿的方式确实有点搞怪，可有时候比海盗还狠呢！尤其是罗宾这孩子。别忘了，没有皇室颁发的私掠许可证，你上船拿人家一个土豆你也是海盗，还狡辩个屁？”
一直目光阴郁冷着脸的罗宾忽然开口了：“皇室算个鸡毛？我们有上老颁发的惩恶许可证！”
范恩已经和尼果莱、鲍尼仨人嘀嘀咕咕的半天了，这时也凑过来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罗宾船长嘛，这件黑皮风衣配白衬衫挺有型的啊。”
接着又笑嘻嘻地伸出手：“天主发的证？哪儿呢？让俺们也见识见识呗，上面有纹章和国玺吗？嘎嘎嘎！”
罗宾的目光和声音都愈发阴冷……“这就让你看！丹尼斯?麦卡锡在拿骚吗？”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嘴了。太明显了，这是来寻仇的节奏。
海盗麦卡锡有一艘90来吨的双桅船，比较核心的马仔有那么百十来人。从前是总督帮的，现在是拒降派。这家伙做人刻毒做事阴狠，人缘不咋地，没谁愿意保他。要是以前吧，念在都是总督帮老人儿，詹宁斯再怎么自私也得伸把手。现在？人家詹宁斯可是赦免派，你麦卡锡既然是拒降派，那就自求多福喽。
所以连坐在码头石阶上正用小折刀削果皮的詹宁斯都只是抬起头来平静地看了罗宾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忙活他那剥漂亮小母水果衣服的工作了。
现在的拿骚可真是有仇报仇的好时光啊！海盗合众国风雨飘摇名存实亡，大风暴即将来临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呢？见拿骚双王都不出言阻止，一个不知和麦卡锡有什么嫌隙宿怨的中年海盗嘿嘿一乐道：“那厮在穷鬼乐园，刚才还在那儿调戏亚玛蒂呢。”
又来到穷鬼乐园了。
龙德帮几十人在前面快步走着，后面跟着二三百惊疑不定兴奋地交头接耳的拿骚公民。霍尼戈有点惊讶，因为他看到龙德帮有个黑巨人居然还背着一个没有双腿的人。
那一大群人走过来的时候，酒馆老板老艾雷心中正如饮琼浆呢！但他还是在脸上挂出很惋惜很无奈的表情说：“汉博格，你的手艺当然没说的啦。可你也知道，我这儿被称作穷鬼乐园，东西都卖得稀烂贱！咋请得起你这御厨级的呀？”
维讷尔酒店的大厨“汉博格?皮萨”摇摇头：“艾雷老板，这我懂。世道变啦，我也不敢再指望那么高的薪水，你看……”
“我那二货厨子瑞丁月薪2镑，还聊吗？”老艾雷终于绷不住地把嘴角翘了上去。
看着汉博格那失落的表情，老艾雷心里这个痛快呀！
这些年来在拿骚，钱是没少挣，可这心里一直压着一座大山呢！那帮孙子，哪个菜做得稍微不合他们的贱口了，就嚷嚷着人家维讷尔酒店的菜如何如何……。麻痹的！你咋瞪眼就不提俺家东西比维讷尔至少便宜三分之二还拐大弯呢？
别看他这穷鬼乐园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好像全拿骚的钱都被他老艾雷赚走了似的，假象！人家维讷尔酒店一天清清静静的没几桌客人，可人家一桌酒菜最高能卖到40金镑！更何况人家还有高档客房呢？还有那群骚表子呢？妈的这些年这帮海盗的土鳖钱都让你西姆斯给挣疯了！现在关门了吧？该！活他妈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