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们彼此同为被欺辱过的民族吧,或许他们两人的性格中都有着某种不甘和不屈的特质吧。在这间静悄悄的石室里,荣兵似乎觉得他与这位实际相隔已长达五百年之久的大酋长之间,居然有种类似老朋友般无言的默契……
良久……荣兵先是恭谨肃立对着大酋长缓缓鞠躬三次,才慢慢走上前去,平静地蹲了下来。
黑鹰羽冠下的骷髅在火把闪烁不定的光影里,犹如在神秘莫测地开口笑着……
荣兵知道,宁死在这崖间绝壁上也没有让那些流着哈喇子的狗们得逞!西洛大酋长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这一抹长达数百年的嘲讽微笑,在无情地奚落那些贪婪虚伪又残暴无耻的西人。
西洛大酋长微笑地望着石室的入口,荣兵静静地注视着西洛大酋长,他出神的目光似乎是在默默地与这位不屈的印第安老人做着灵魂上的交流。
他明白,这位西洛大酉长就像只加勒比崖燕一般,以这种方式死在高崖之上的燕巢里,而不是死在智慧的西人勤奋地创新发明出的各种“贡税制”、“瓜分制”、“米塔制”、“大授地制”里和屠刀之下,这应该是他最有尊严的死亡方式了!
双手合什默默祝祷之后,荣兵居然也做了与当年的西人同样无耻的事情,他伸手捡起了那颗蒙尘的宝石……
不过与无耻的西人不同的是,荣兵从没带给西洛大酋长和他的族人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也没有对木箱里的那些黄金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贪念。荣兵也喜欢钱,龙德帮也缺钱,可那又怎么样?阿多欧大酋长和西洛大酋长父子两代人拼却性命守护的这些印第安人的黄金饰品,荣兵还能把它们拿走卖掉吗?或者熔炼重铸?在这间安静了数百年的斗室里,望着眼前这位可敬的老酋长,荣兵觉得那样的事情连想想都是一种罪过!
这颗蓝珀他必须带走。这不但是他在心里答应过温妮的,而且……很不幸的是,当年这位勇敢绝决的大酋长想用这颗拼死保存下来的“守护圣石”来佑护族人的苦心孤诣早已全然无用了……
因为当年海地岛上五大部落近两百万印第安人,在这位西洛大酋长死后的仅仅四十年里,剩下的还不到两百人了……
种族灭绝?荣兵悲哀地摇了摇头。后世的人们啊,你们真的明白什么叫种族灭绝吗?
捡起蓝珀小心地揣到怀里,又恭谨地肃立,给老酋长深深鞠了一躬,对木箱中散发着的那些迷人耀眼的光华看都不看,荣兵转身走出了石室。
回到洞口,仔仔细细地把缆索缠在自己的腰间绕了三圈之后,荣兵又掏出一块石子用力掷向对面的崖壁。这是给上面的信号,表示可以拉他上去了。
不知道这里的位置距离崖顶到底有多高,下来的过程中光顾着紧张了,根本没法判断。现在以对面崖顶为参照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大概是处在百米以上悬崖的七八十米处。也就是说距离崖顶三四十米吧。
刚刚爬出崖草覆盖的洞口,荣兵就感觉外面的光线比下来时又暗了好多。他的危险提醒神经立刻活跃了起来!下来的时候简直太运气了,那么漫长的过程中居然没遇到黑社会。那现在可就要加倍小心了!未必来回都能那么幸运。
荣兵掏出一根细绳叼在嘴上,双手攥紧缆索,开始被慢慢拉升起来……
他完全没有自己攀爬,也根本没法攀爬。在这百米危崖之间,那个一点一点缓缓向升去的小小人影,他的命已经完全交到他弟兄们的手里了。
这种感觉很恐怖!
因为你对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彻底地丧失了掌控,甚至连挣扎一下以图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感觉又很温暖……
因为你知道就在你头顶上方几十米的地方,有一群让你感到无比安心的人正屏息敛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你的生命。
可这种想法让另一位在这条街上混迹的烂仔不爽了!
在几百年甚至更漫长的时光里,它才是在这块地方有权决定那些络绎不绝地从西峰顶垂吊下来的小偷们生死的“关键先生”!
大概上升了有三分之一的时候,荣兵忽然感觉自己的汗毛一下子全立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那阵恐怖的口哨声似乎还伴着咯咯的阴笑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从西边的谷口迅猛地扑了过来!!
荣兵觉得自己腰间的绳索被猛地向上一勒!把他疼得一咧嘴。紧接着上升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好几倍!可这明显是没用的,简单就能判断出,上面的人拉得再快也没那位挥舞着西瓜刀嗷嗷冲过来的烂仔来得更快!
荣兵毫不迟疑地从后腰拔出疯狗刀,宁可双手都松开绳索让身体处于一种极其难受的角度,也要利用这仅有的一点点宝贵的时间,迅速用嘴里叼着的那根细绳把自己的手腕和紧握的刀柄死死缠紧,再用牙咬着打了两个死结!然后瞪大了眼睛,在面前不断上升的崖壁上迅速寻找救命的位置……
还好,上面都是真正值得依赖的人!在那股妖风即将扑进两峰之间时,荣兵看到了石壁上那条狭窄的纵向大裂缝。他掏出胸前的火枪“呯”地打响!缆索果然在不到两秒之后就停住了。
荣兵毫不犹豫地扔掉火枪,双手握刀拼尽全力朝石壁上那条窄缝里扎了进去……不行太窄了,刀子只插进去三分之一还不到!
头发都已经被风刮得糊住了脸,荣兵眼睛都红了!马上双手拔刀,又把刀尖对准上面稍宽一点的缝隙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插了下去!
烂仔嚎叫着撞向荣兵的时候,已然化身为一头咆哮的巨兽!
荣兵觉得一股强横得根本无法抵挡的扑天盖地的巨力猛地掀起了他……似乎想把他当场撕成碎片!
然而巨兽也迅速发现了,撕成碎片不太现实。所以方案二就是把这个悬崖上吊着的小贼变成风筝!让他飘啊飘地飞出两峰之间,再找个石头多的地面猛地往下重重那么一摔……这游戏它都玩了好几百年了,可么好玩啦。
然而巨兽很愤怒地发现,此贼还真是个另类哈?他居然双手死死攥住一把深插在峭壁缝隙中的小刀,虽然全身和双腿都被自己吹得跟吊威亚似地飘飘欲仙,可说啥就是不肯离开崖壁!
“哎呀窝屈?本风还就不信了!不就是你们人类那种小破铁片子吗?就你聪明?你当之前没人想出过这招吗?就在你上面不远的那条石缝里还嵌着一把断刀呢!以本风根据物理公式的计算,当吹风的强度乘以时间大于你手中铁片子的金属疲劳极限加你手腕的耐受极限之后……亲爱的小风筝,灰吧!你就高高地灰吧!”
“去你妈的!”
正体验着杂技演员们艰辛生活血泪史的荣兵百忙之中抽空怒怼!
“傻叉你的物理公式漏算了凯文?麦克朗这种变态金属达人了吧?还尼玛金属疲劳度?老子要是不需要吃饭睡觉和拉屎撒尿,敢拿这块铁片子陪你玩上三天!小样儿地吧!”
僵持……怄气……较劲儿……
每熬过一秒荣兵的信心就会增强一分!因为他知道,这只烂仔别看冲过来时像个饥渴的墙间犯,其实也就是个早泄分子!反正之前亲眼看到的那四五次,哪次它也没超过三分钟。
都二百四十五年了,烂仔还从没遇上过这么轴的一位!它现在也是真没啥招了。也是啊,除了吹,那股邪恶的西风还能干点鸡毛呢?
最后它只能很机智地给自己找了个下台阶,忽然冲着东边的一棵大王椰子树怒吼:“瞅鸡毛啊你瞅!我忍你很久了知道不?”
说完就摞下这个不屈的小偷朝那棵无辜的大王椰子树合身猛扑了过去!
但它在最后还赌气泄愤似地使劲一摔!荣兵正优美地横在空中飘舞的身体就忽然像条被抛弃的破麻袋一样,“噗”地重重摔在了凹凸不平的崖壁上!
双臂早已失去了知觉,连从石缝里拔刀都做不到。幸好这是条竖向的缝隙,上边又开始大力扯动着缆索,把他带人带刀拽了起来,又缓缓向上升去……
“谢谢老铁们……”
荣兵眼神迷离涣散地看着那些焦急关切的脸,咧咧嘴傻笑了一下,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就昏了过去。
事后荣兵才知道,他是被奥德用绳子绑在身上背下西峰,又艰难地跋涉过草没胸腹的谷地,翻越了连绵的群山,才回到了普拉塔港东边的“甜橙湾”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