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要炒得焦黄焦黄那样的。”
“好的先生。”
“行了。”
“啊??”
这么一群穿戴打扮人五人六的的大男人,呼呼拉拉地走进来大大咧咧往这儿一坐,统共就点了巴掌大的一小碟炒鸡蛋??
我去不带这么玩儿的吧?老板看了一眼那只蹲在金发小伙子肩膀上嘴巴老大老大的鸟心中恨恨地想:“就算是喂鸟儿,那点玩意儿够这只大嘴巴吃一口的不?”
他失望地走回柜台,没精打采地朝里间后厨的老伴嘟嚷了一声:“炒鸡蛋一碟。”
“你对圣胡安这么熟悉吗?怎么知道这里有个酒馆?”那个帅得要了亲命的小伙子好奇地问。
“我……几年前来过。”
“这酒馆咋地他家炒鸡蛋有特殊配方啊真有那么好吃吗特意颠颠地跑这儿来吃”
肩膀上蹲着巨嘴鸟的那个俊朗的鸟人说话如同蹦豆儿!
“不知道,我也没吃过。”
“切!那你这玩啥呢?”一个金毛矮个少爷模样的撇撇嘴。
“你们不知道,那天我走进来后,一眼就看到这张桌上放着一小碟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那味道往我鼻子里一钻啊……我当时馋得差点没哭出声来!”
“哈哈……”
“嘎嘎嘎!”
“少丢脸吧你!啥玩意儿啊?好像你在中国连鸡蛋都没吃过似地!”
“嘿嘿……可不是嘛?煽情!这厮的强项,习惯性煽情!”
“中国人?”班恩老板端着这小碟炒鸡蛋边走边想,65岁了,我还没亲眼看过六个大男人吃一个鸡蛋的新鲜事儿呢。今天老汉我倒要开开眼,瞅瞅你们几个是咋吃的?哼!
老板失望了。没啥看头,人家那五位压根没动。就那个中国人一直低着头,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把那一小碟炒蛋吃完了。班恩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了。唉!人走背运遇奇葩呀。他悄悄叹了口气,又低头玩起了骰子。
“老板,多少钱?”
班恩听出是那个奇葩的声音,头都懒得抬地回答:“承惠4奥克塔沃。”
接着就听到了几枚铜板放在柜台上的声响。又听那人问:“请问老板,蒙特西诺斯老爹家怎么走?”
班恩都懒得去数那几个零钱,更懒得看这位奇葩,摆弄着骰子头也不抬地说:“那个老狱卒吧?出门右转往城东那边走。安牡蛎巷进去第二家就是。”
“谢谢。”
一直到几个人出了门,班恩才没精打采地抬起头,伸手去捡柜台上那几个铜板。嗯?这是什么?班恩疑惑地拉开一个绣花小布袋上的束口绒绳……
一片灿烂迷人的金光差点晃瞎了他的双眼!
满满的一袋金币……只从表面能看到的就有金路易、多布隆、皇家玫瑰、狮子金币、金畿尼……
班恩老板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半天,才猛然想起“莫名的横财招横祸”这句话,他赶快合上了袋口抓起袋子绕过柜台追出门去!
“宾哥,我看见你好像把一个丝绒钱袋放柜台上了,故意的?”
“嗯,德少,要是我们走到街角还没人追出来还钱袋,你就回酒馆把钱袋要回来,从里面拿三个金币给他。”
“为啥呀你这是玩啥呢神叨叨的”
“没玩啥,一个观察人性的小游戏……”
“请等等!先生……”
那六个人站住转身,一声不出地望着追出来的班恩老板。
老板声音黯哑艰难万分地说:“先生,我想……这一定是您的钱袋吧?您……似乎是不留神把它遗落在柜台上啦!”
那人却没伸手来接,他背着手凝视班恩的脸,笑了一下:“噢,这个啊,嗯……这是面包钱。”
“面包钱?您一定是记错啦!您今天根本没要面包啊?而且这老多钱……我的天!这、这足足够买下两间面包铺子还得搭上仨老板娘的吧!?”
那人又笑了:“也没那么多,班恩老板。”
“您……先生,您还知道我的名字?”
“对。我知道。”那人的语气很奇怪……
“我还知道,对一个差点饿死的人来说,一个黑面包的珍贵可远远不是这一小袋金属片所能比的。”
班恩老板已经快被折磨疯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可我咋就不知道您还吃了黑面包没给钱呢?我失忆啦?再说像您这样的身份吃面包也应该是掺奶的精粉……”
那人忽然拍拍自己的头……
“噢对了,说到这儿,好像还另有一杯淡啤酒的钱也没付。但我记得您当时似乎是要免费送我的样子。也可能是我误会了?那时我西班牙语一塌糊涂的。”说着又做出了伸手掏钱的动作……
“我、我求您啦!求求您千万别再掏啦!请可怜可怜我这脆弱的老心脏吧!它真地再也承受不住啦!虽然我咋都想不起来有这事儿,但啤酒是送的!绝对是送的!!”
班恩老板濒临崩溃了,他带着哭腔儿求告着。
“您确定?”
“确定确定一万个确定!我向天主起誓那杯啤酒是送的!”
“好吧,那就这样,再见。谢谢您的一念之善和您的黑面包。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好心是会有好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这话也送给您吧,诚实慷慨又善良的班恩老板。”
“谢谢先生!好人必有好报——这话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不,就算真有来世,请您相信我也绝对会是喊着这句话出生哒!”
那人一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满满一袋金币的奖赏?诚实慷慨又善良的赞美?这是穷酸卑微的酒馆老板班恩这辈子收获最为神奇丰厚的一天!他的白发在晚风中幸福地凌乱着……
几年前来过?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一杯淡啤酒?黑面包?他老说什么黑面包……
“他是……天主啊!我想起来啦!他就是那个……”
圣胡安城东安牡蛎巷一间寒酸简陋恶臭熏人的小木屋里。
一位头发花白凌乱,瘦得像鬼一样的老人躺在肮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褥子上,半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
“贝妮塔……艾米利奥……我……真高兴呀……我没有……没有违背天主的……旨意……坚持到……最后了……现在终于要和你们……团聚啦……我很……很……幸福……”
老人浑浊的双眼半睁半闭,无论谁一眼望去也会断定,这几乎已是个死去了大半的人。他在努力地用无人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着,这或许是他本能地想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声息吧。
老人唯一的儿子,一位西班牙皇家海军帆缆士官长,六年前被海盗用最残酷的方式杀害了!他自己原本是个老狱卒,前年也被辞退了。老妻贝妮塔在得知儿子噩耗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大半。就是为了这个抛舍不下的老伴,才像稻草人一样艰难麻木地活着。
自从老人也失业了,日子越发艰难。贝妮塔只好加倍地劳碌给人浆洗缝补,原本就羸弱衰老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三个月前的一个黄昏里,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的井口边就再没起来……
从那天起,老人唯一的心愿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恶浊的世界,去天国和自己的妻儿团聚。可他是一位天主的忠贞信徒,他曾在内心对主保证过,不会再用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他得恪守!
他不敢对全知全能的天主耍心眼儿。于是一直挣扎到终于病倒,才不用再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样每天出去干零活儿了。那时他还剩下两雷亚尔零几个马拉维迪。他拒绝了好心的邻人迪亚哥的帮助,但请求迪亚哥让他六岁的儿子每天过来取钱帮他买个面包,再倒点水。
可人不只是需要吃喝,还要排泄的呀……
于是渐渐地,连那么两三位偶尔还惦记他的好心邻人也渐渐地不再上门了。
两天前,老人把最后一枚铜板送给迪亚哥的小儿子,让他去买糖了。那之后的整整两天两夜,这间冷寂的小木屋就像口棺材。
老人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之前一切的种种痛苦都消失不见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祥和的愉悦,还有一种即将踏上另一段陌生旅程时淡淡的紧张和兴奋。
他很熟悉,这就是将死的感觉。六年前他就曾体会过一次。他记得当时所有的感受,更清晰地记得当时天主对他的启示。是的,他还记得,这段天主的启示,他还用来拯救过一个可怜的孩子。
那是个中国孩子,老人现在还能记起他的样子。那孩子比老人的儿子小上几岁,东西方人的样貌又差异巨大。可不知为什么,老人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神里有种东西和他的艾米利奥是那么神似……
那个孩子……他自由了吗?他回家了吗?他还那么年轻,盼着慈悲的天主会让他有个不这么苦涩的人生吧。那孩子叫什么来着?老人在思维行将停顿之前,毫无意识地想着……
噢,对,是罗宾。
老人的思维或许真的开始进入弥留状态的混沌了。
因为当他毫无意识地想到那个罗宾的时候,已经眯成一线就快要完全合上的眼中,忽然出现了那个罗宾的脸……
幻觉,有时候竟然像真的一样啊?呵呵。老人微微咧了一下嘴角,表达了自己最后的微笑。
但那个幻觉中的罗宾却哭了,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大串大串的泪珠扑簌簌地滴落在老人干涸的脸上!
“老爹……我真想杀了自己!我就是个自私透顶的混账!要是我能早来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