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悄然褪去了黑装,淡淡的乳白色晨雾中,镜筒里大魔王那丛浓密的胡子似乎都能隐约可见了!复仇号像一只刚从夜雾里钻出的幽灵,阴魂不散地又追至距离疯狗号还不到半里格!
要命的是,此时依然是侧向对着洋流,风又很微弱。荣兵这个再烂不过的船长也能大致估算出来,到不了下午两点,复仇号那尖尖的艏斜桅准能像条伸长的舌头一样舔上麦德道哥的屁股!
荣兵、小话痨、邦子、拳王、枪神、罗伯特六个人紧急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反正黑胡子到现在也没亮血旗,那就先尽量跑!实在被追上了就投降。再怎么说也都是海岸兄弟一脉,抢了船不至于还非得屠船吧?
“抢了海岸兄弟自己人的船,这么不地道的事儿都干了,万一他杀人灭口呢?这可是在茫茫大洋里……”
罗伯特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让众人都悄悄打了个寒颤的话。
想啥都没用了!反正老子本来就不该是你们这时代的。这五年的大型VR场景游戏就当是上老的游戏公司公测赠送的免费福利吧!人死鸟儿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基拔咋咋地!
荣兵也跟着满船忙乱的人跑了起来……
在顺风的时候,像复仇号那样的小型纵帆船因为帆面太小,是没法和麦德道哥这吃风巨大的横帆船比速度的。可逆风或者微风的时候,小型纵帆船追大型横帆船就有点像兔子撵大鹅了。
荣兵拎着个水桶,邦子拎着个饭桶,正满船给忙碌的伙计们分发食水,怎么也得垫补点吧。早饭就没吃上,午饭再不吃,不用赛龙舟体力就先耗干了。
荣兵现在都懒得再用望远镜往船尾看了。他宁可掩耳盗铃,也不想在镜筒中再看见黑胡子举着刀威胁他时那副德性。
舀起一缸子水递给了罗伯特,他却没伸手接,一直扭头望着西边的天空不知在琢磨什么……
荣兵用胳膊肘碰碰他:“喝口水,罗伯特。”
罗伯特还是不接,他又呆呆地望了西边半晌才喃喃道:“天主保佑!咱们好像……有救了!”
西边的天空就像一张被上帝忽然打翻了墨水瓶在其上的巨大的蓝色宣纸,被黑色迅速地浸染着……荣兵望着那片漆黑翻卷似乎蕴藏着可怕力量的浓云,脑际忽然浮现了两年前曾与之惊险万分地擦肩而过的“胡大砍”先生!
风帆的呼啦声似乎越来越烦躁了。荣兵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高高地举起胳膊……嗯,能明显感觉到北风似乎在渐渐变强。这是个好消息!全船人都比刚才振奋了些。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现在大伙忙来忙去的其实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假动作罢了。
可西边的黑云和身后的复仇号也像比赛似地朝茫茫汪洋中的麦德道哥凶猛地分头逼近着!在两船相距四五链的距离上,复仇号舰首的小炮朝麦德道哥开了第一炮……“嗵!”
三天前黑胡子开的那炮只是警告,但这一炮可是冲着麦德道哥打的。荣兵亲眼看到一条链弹疯狂地打着旋从自己右舷三十多米处飞了过去,远远地落在前方的海里。
这也不用感谢炮手康宁汉先生的不杀之恩,要感谢也得感谢这年代的舰炮就这水平。就这4磅的舰艏小炮真要是随便一炮“嘎叭”就把前船的主桅给打折了,那康宁汉先生还当个鸡毛的海盗啊?专职各地买彩票去!一年之内稳稳一个全宇宙首富到手。
不过现在两船确实太近了,荣兵还真怕黑胡子改上霰弹。那玩意儿一打呼啦一大片,没准儿喷着谁。
可随着这声炮响,就像听到了发令枪一般,北边刮来的风毫无征兆地猛烈了起来!麦德道哥像是被一个顽皮的孩子猛推了一把,26片风帆忽然齐声呐喊,伴随着刮过耳边的狂风,大船猛然开始提速了!
“哇啊!”——甲板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欢吼一声!每个人都知道,北风大起之后,单桅纵帆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们的三桅横帆船了!果然,两船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拉开中……
荣兵终于敢朝身后望去了,然后他就笑了。他看到蒂奇先生愤怒地把一个刚端到嘴边的铁皮喇叭掼到甲板上,隔着这么远,好像都能听到“哐啷”一声!
笑过之后,他马上又担忧地朝西边望去……还好,不是他记忆中“胡大砍”现身时那种裹挟千军万马气势席卷天地的景象!虽然远远的似有无数几米高的海浪在相互拍击追逐中朝这边涌来,但显然不是那种恐怖无比的热带风暴气旋。更没有狂魔胡大砍的乌云战袍、巨浪坐骑、和狂风呼吸。
麦德道哥越跑越快越跑越疯!无数的帆索在猛烈的狂风里“咻咻”嘶鸣,巨大的船体在涌动的海涛中身姿优美地起伏穿行。
当头顶的天空悄然变得像暗夜提前来临时,荣兵的长发被狂风吹得斜遮住了大半张脸,正咧着嘴幸福地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复仇号。
“啊!!”
忽听身旁的舵手老艾海伍发出了一声惊呼!荣兵不解地扭头看去……老艾海伍黑色的脸虽然没法变得惨白,但他瞪大的眼睛里此刻很明显是恐怖的白色的巩膜多过了黑色的虹膜!
荣兵吃惊地顺着他的视线也朝左舷外望去……
沃——次——奥——哇!!!
刚才还是只有几米高的小海浪翻滚而来的天边,不知何时忽然耸立起一面向内凹卷着的,犹如张开了狰狞大嘴的巨浪之墙!
这一片正飞速猛扑而来的狂浪宽幅足足有几英里!中段的浪峰准他妈有十几层楼那么高!!天哪……胡大砍的坐骑同它相比就连头温驯的小马驹都不算啊!
老艾海伍只给了自己两秒钟的时间用来震惊!他不再年轻的躯体忽然好似被注入了什么,全身肌肉猛地绷起!双手飞快地把舵轮向右猛打几圈,同时大吼道:“船长!跑去通知后桅操帆手调整帆面,我们要向西南逃命!只有一丝机会!快!!”
荣兵已经被那面遮蔽了整个西边天空的巨浪之墙彻底吓傻了!是本能和他的双腿自动带着他跑向后桅的。
没人见过这样的巨浪!在你最最最有想像力的噩梦里你也不可能梦到这样能把人活活骇死的巨浪!!
麻痹啊!荣兵脑海深处蓦地钻出一个词来——疯狗浪!!!
麦德道哥很大?那要看和谁比了。与此刻它左舷外那片一个老水手一辈子都未必亲眼得见一次的疯狗浪相比,麦德道哥不过是一片瀑布中的落叶而已……
除了奋战在后桅调整着纵帆帆面的六个伙计,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瞪着惊恐的双眼,双手死死地抓住船上的某个固定物,毫无选择地等待命运的判决!
跑哇!麦德道哥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弯曲翻滚的白色浪痕,在茫茫沧海中和那道突兀而起的海中狂浪用速度拼个你死我活!
疯狗浪正以遮天蔽日排山倒海的气势疯了似地狂卷而来!疯狗号正以至少18节以上的疯狂航速在做最后的拼死挣扎!
要么跑过那面如泰山倾倒般的巨浪之墙,要么就永远沉没在幽暗冰冷的大西洋深处。这一切,上老将会在不到一百二十秒内翻开骰盅给出答案……
荣兵又吐了!
当疯狗浪横扫而过,却发现自己居然没能逮住这条竟敢与它同名的疯狗号时,它愤恨地只用双臂边缘处的余波鼓涌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涛,就轻而易举地掀起一个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巨浪!
麦德道哥的船尾被高高地抛向天空,头朝下屁股朝上,停顿了一秒,才重重地落回波涛的谷底!
荣兵的头发和一条绷断的帆索缠卷在一起,鼻子重重地撞在倒扣在舷边的小艇上!鼻血糊了一脸。在麦德道哥从空中“唰”地落下来的过程中,荣兵终于禁不住开始搜肠刮肚地狂喷乱吐了起来……
疯狗浪挟着摧毁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远去了……留下的是海潮烦躁的翻涌和仿佛日蚀般的黑暗。
雨终于下了起来,不大,细密如丝。被狂风怂恿挑唆得像一条条冰凉的小鞭子,抽打在每一张劫后余生的脸上,让人幸福得很想大哭一场。
“活着”未必有什么感觉,可“活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荣兵的手已经哆嗦得甚至没法自己去分开被帆索缠卷的头发了,还是罗伯特踉跄地走过来帮他。不只是胃里吐空了,荣兵觉得脑子也空了,身体也空了,全空了。
妈的,原来万事皆空是这个感觉的?
虽然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以一个弱屁船长的坚毅从后往前巡视着全船的一切……
到处是翻倒的炮管炮架和木桶;到处是零乱的帆布和碎裂四散的金属结构件;到处是低着头死死把着某根船栏还在发呆的水手;到处是一摊摊喷溅的呕吐物;到处是从上方垂落下来荡悠着的断帆索……
其实荣兵很想再去艉甲板看看身后的复仇号被疯狗浪吞噬后的海面,他甚至很想指着那里骂上几句解恨的!没有疯了似的黑胡子一直在往死里追,麦德道哥有必要走这条航线吗?谁特么有那变态情趣非跑这边来欣赏百年难得一见的疯狗浪?俺们咋那么浪呢?
他知道复仇号铁定完犊子了!自己的麦德道哥都是堪堪才躲过了疯狗浪的主峰段,复仇号在他之后那么远,往哪跑?
可荣兵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兴致了,他觉得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就只能呆呆地紧把着船舷,把自己这船长当个吉祥物摆在这儿。
一直坚持到罗伯特带人清理好甲板,把断掉的那些比较重要的帆索重新更换固定了,荣兵才晕头胀脑地走回大统舱。也没心思挂吊床了,就往地板上一躺,几秒钟内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