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在一声声地叹息着,纯白色的沙滩被夕阳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月牙湾的黄昏美得让人有点感伤。
珍茜面朝大海,高挑优美的身姿一动不动地站在沙滩上。如果不是有微风在吹拂她的裙裾,你真会误以为那是一尊千年冰雕。站在她侧后方的两米开外,荣兵都觉得寒意侵人!
“罗宾,不想说可以么?”
不知沉默了多久,冰雕终于开口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凉凉的冰碴。
“珍茜姐,你当然有权选择。如果你说螺丝就是个混蛋!或者说你就是看不上他,那我二话都没有!你也是我姐,他要再敢纠缠你,我特么和托尼一起往死里削他!可我明明记得二月份我们回法兰西堡时你俩还不错啊?后来发生那件事之后……咱就不说什么感激感动的了,那咋反倒越来越冷淡了呢?珍茜姐,你不是那种矫情较劲耍性子的小女孩,所以我就想听听真实的原因。咱都不傻,这里边一定有个原因吧?”
静立了一会儿,冰雕轻轻垂下了头……
“谢谢你罗宾。也请你帮忙慢慢开解他。他……就是一时想不开吧,慢慢过去也就好了。”
“行,姐。只要你决定了,我一定尽力开解他。可我现在就想听听那个原因,行吗?”
“……好吧。其实,那段时间当我发现他喜欢我,当时心里还挺平静的。我观察他这人挺简单的,又是我弟弟的生死弟兄。出身既不高贵也没什么钱,外貌也……很普通。能和这样一个人品靠得住又能真心对我好的穷水手一起结个伴过日子,反正平平淡淡就挺好吧。可后来……”
“二月份你们回来的时候,托尼把他赚到的钱交给我。我怕他把钱都给了我自己不留,就问起了收入。这样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罗斯竟然是公司的六位股东之一……”
“七位,珍茜姐。”
“这你不用和我说罗宾,托尼是不会答应的,我也支持他。他原原本本对我讲了发生过的那些事。你救了他,他羞愧地接受了。你们都原谅了他,他也羞愧地接受了。他要再敢接受不属于他的东西,那连我都没脸和大家在一起了。”
“好好好,姐,为这事儿争了几次我头都疼了!咱今天先不聊这个,你接着说螺丝的事儿吧。”
“从我知道罗斯是公司的股东开始,我就犹豫了。如果他只是个穷水手,那我心理挺平衡的。可他很快就会有非常美好的未来,当然也就会有无数更好的选择随之而来。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呵呵……”
荣兵瞪大了眼睛:“珍茜姐,你要是为这个不能接受他,那螺丝可太冤了!六月飞雪啊珍茜姐!甭管六股东七股东,他的确是公司股东之一这不假。可你知道这厮现在的净资产是多少吗?”
“我不想听这些,罗宾……”
“你必须听啊珍茜姐!我们刚又借了5000镑!加上以前欠的账……安拉基督老天爷啊!我是不敢细算了!反正螺丝这穷鬼的净资产大约是负债两千英镑吧!姐,你太聪明了!只要跟他不沾边,你当然就不用跟他共同承担高额债务了哈?姐,我太佩服你这心计了!”
冰雕淡然一笑……
“善良的罗宾啊,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单纯的小女孩,干嘛还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激我呢?我也算阅历过许多人和事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们绝对是一群不凡的人!有眼界,有志气,有头脑,勇敢坚强又团结。短短的时间你们就开创了这么大的局面,有那么多出色的人心甘情愿不计报酬地加入你们。你们的未来会好得让我都没法想像!所以罗斯他注定会是个成功者。到了那时他就会后悔之前的选择,后悔和我在一起。我不想那样。所以从那天起,我的心就乱了……”
“就为这个?”
“不,那是犹豫的开始。2月14号深夜,我心里很乱实在睡不着,想去院子里透透气。结果就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是,珍茜姐,要是你们之中谁在那次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会折磨自己的!因为都是我惹的祸。”
“当时我都懵了,事后才知道罗斯为了急着救我居然是从二楼跳下来的!杰奥吼叫着冲了出来,街上已经有人在喊了,邻居的窗子里也亮起了灯光。那些人眼见绑走我已经不可能了,就抽出刀朝我身上砍过来!罗斯他……就毫不犹豫地扑到了我身上……我听到他一声接一声地惨叫!每一声都是一刀呀……”
“……”
“我身上流满了他的血,他连一丝气息都没了!我认定他是死了。我那时就一个念头,等你们回来姆妈有人照料了,我就会去罗斯坟前悄悄跟他走掉……因为我实在没法还他的情了!26年了……没有一个男子像他对我这么好——用自己的生命来对我好!!”
“……”
“他昏睡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的地上一霎不眨地看着他……。罗宾,人真的不是因容颜而美丑。我眼里的罗斯是这世上最伟岸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多脏啊?照料他的那些日子里,我只有戴着手套才敢去碰触他……。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无私的男子!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勇敢的男子!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我祈祷天主赐予他最美好的前程,最幸福的家庭,最快乐的人生,和最……无瑕的妻子……。罗宾,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生命还给他!但我绝不能和他在一起。我是谁?我不就是那个被自己的生父都玷污过的珍茜吗?我不就是那个26年的生命里居然做了13年肮脏妓女的珍茜吗?我……我多希望也可以干干净净地去爱呀!可我……太脏了!实在太脏了……”
“住口!你给我住口!!我什么都可以忍!忍受刀砍……忍受梦碎……忍受你看不起我!可我绝不容忍有谁胆敢用这种话去说珍茜!无论谁!哪怕是珍茜自己也不行!!!”
荣兵低下了头,冰雕吃惊地扭回头……她看到沙滩边那块巨岩后面,脸色铁青的罗斯在小托尼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了出来……
“啥股东?啥美好前程?我来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罗斯?特威尔吧!他不就是那个12岁就被亲爹打出家门混迹街头的小流浪汉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被誉为‘特威尔家的坏小子’的浑蛋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整天无所事事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冲漂亮女孩吹口哨的小流氓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16岁就差点被绞死的杀人犯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17岁成了下贱奴隶的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逃犯罗斯、小偷罗斯、码头力工罗斯、水手罗斯、海盗罗斯、走私贩子罗斯吗?他不就是那个又矮又丑的罗圈腿儿罗斯吗?要是没有大叔和罗宾带着走正道,他不就是那个连善恶美丑都分不清只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糊涂虫罗斯吗?他可真丑啊!他咋那么丑呢?你知道那不只是容貌的丑陋!”
“可珍茜呢?她太美了!美得让人感觉晕眩和窒息!让我情不自禁地自惭形秽。她对无亲无故的姆妈像亲人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善良得让粗枝大叶又糊涂自私的我羞愧难当!她对一切奢侈浮华淡然无视。就像她的衣着一样,永远干净素雅却从不佩戴任何一件首饰。她让贪财俗气挂条大金链子满哪臭嘚瑟的我简直无地自容!”
“什么是纯净?什么是肮脏?罗宾讲过的那个伊斯帕尼奥拉第一美人,那位贵族小姐总督千金,她没有过任何苦痛的经历,她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却纵容自己生出毒蛇一样丑陋的灵魂来,那才是真正的肮脏!而珍茜呢?珍茜就像一位从清晨的花丛中轻轻走出来的仙子,带着清澈的露珠和百合的清香……在她之前,我甚至都没敢想过世间居然真的会有这么纯净的女孩儿……”
“罗斯以前的脑袋就像个装满了浆糊的破瓦瓮,是珍茜的出现才让他懂得了美好是什么样子?向往是什么感觉?惆怅又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确实太丑了!从里到外都丑陋不堪!可即使再丑的人也有偷偷做梦的权力吧?珍茜她——就是罗斯这一辈子最美的美梦啊!”
八月温暖的海潮弥天满地喷涌而来!亘古的冰山瞬间融化了……
寒冰在消融,化成无数颗纯净的小水滴,不停地洒落在海洋那宽广温柔的胸怀里……
冰雕再也支撑不住那倔强挺立的身姿了,她蹲在潮水已漫过双膝的沙滩上,死死地捂住脸,第一次用不想压抑不再压抑也无法压抑的声音痛哭了出来!
荣兵果断拉起还不放心的小托尼回身就走,失去了搀扶的螺丝摇晃着跌坐在海潮里。
拐过那块巨岩的瞬间,小托尼还听到身后的螺丝在用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说着……
“哭吧,珍茜,对着深深的海洋好好大哭一场吧。罗宾说过,大海她那么深邃,那么宽广,她能帮我们藏住人间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秘密,和所有的眼泪。哭吧珍茜,哭够了就转过身来,然后那就是一个崭新的日子……”
日子在忙碌的工地和作坊里;在“买只狗”的桅杆甲板和火炮舱里;在啤酒笑语和吉他声里;悄然走过了八月炎夏。
老德克算算日子提醒荣兵,疯狗号应该快接近完工了。于是当晚开会议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公司掌事职员中,吉欧哲做为岛上大总管继续兼管工地建设;耐夫负责铁器工坊;佩特得跟去接船,木工坊暂时由箍桶匠小洛夫负责;纺织工坊由珍茜负责;奥德做为治安防卫官负责岛上安全。
公司全部男性青壮中,留下90人在岛上建设生产和防卫。希奥尼亚和螺丝腿儿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这次也随船。加上想去散散心的爱玛和片刻不能离开梅里尔的格柔,一共有63人出海。
对了,还有一只小豹子。没办法,杰奥现在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粘着荣兵了。2月份去北美的时候把它扔在马提尼克好几个月,这孩子就吓出病来了!现在荣兵只要一往港口走,它就紧紧贴着荣兵的脚后跟寸步不离。生怕再把它扔下。
1717年9月2日下午。“买只狗”缓缓驶出了月牙湾。
上尉指着远处沙滩上失落地站在那里仍然一动一动的巨人问:“罗宾,奥德可是个百年难遇的全能型战士啊!把他扔岛上拎根棒子当保安?你咋想的啊?”
小托尼抢过话说:“这呀,这你就不知道啦。奥德那长相让俺们几个有心理障碍,罗宾尤其严重。你没看中午喝酒的时候,罗宾正和大伙称兄道弟的挨个碰酒瓶,奥德也笑呵呵地端个酒瓶凑过来,刚拍了罗宾肩膀一下……哈哈!罗宾当时全身梆硬脸都绿啦!”
荣兵也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这样不好,可当时他那么一拍,我整个半拉膀子都麻了!真的。其实奥德好几次提出想上船。可我这心里老是……反正一见他离我太近我这心就开始抽抽!可能是作下病了吧。哈哈。”
上尉不解地问:“为啥呀?”
小托尼乐了:“罗宾不爱提,有空了我给你讲……”
两天后的正午,“买只狗”隐蔽地停泊在马提尼克岛西的一处岬湾里。荣兵带着几个人划着小艇悄悄上岸,独自走上了那片再熟悉不过的芳草坡。
左边麦田,右边花海,薄暮时分的花香格外沁人心脾。远处的夏洛蒂夫人背对着山坡坐在草丛里,专心致志地描摹着眼前的一朵风雨花。琳达趴在地上,不时用鼻子拱一拱已经比自己都高大了的杰奥。
荣兵扭过脸去眯起眼睛看着夕阳,轻轻吁了口气……
“看来唐娜姐又说对了。”
“是的,有时候我觉得她……真可怕……”
“不该这样说吧温妮。可怕的是真相,而不是道破真相的人。对吗?”
温妮轻轻点头。
“那……温妮,如果……唐娜姐说的最后那一条路……你敢吗?”
温妮慌乱地摇摇头,把头垂得更低了。
荣兵点点头:“我了解你的性情,所以我理解你的害怕。”
温妮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轻声说:“不是因为害怕,罗宾。没有什么事会比离开你更可怕!我只是……心里很乱,一想到那个问题脑子忽然就不能思考了,我……”
荣兵苦笑了笑:“这些都在唐娜姐意料之中的。温妮,那其实就是害怕。当然不是你所指的怕危险怕吃苦。但你会怕家族蒙羞,怕玷污了信仰,怕辜负了亲人。唐娜姐说过,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喜欢新鲜而未知的生活,觉得刺激。而有的人喜欢熟悉和习惯的环境,觉得安心。所以放心吧温妮。对我来说,无论你怎么选都是对的,我都会支持你。”
温妮抬起头来,久久地与荣兵对视……
“谢谢你罗宾。你的爱就是我的水和空气!你就是我的勇气之源!我知道我就是你刚说的后一种人,但为了你……或许我会变成前一种人的!”
两双眸子渐渐地雾气朦朦,渐渐地水光莹然……
望着温妮微微颤抖的小巧红唇,荣兵轻声说:“温妮,我……”
温妮的脸瞬间就胀得通红!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语无伦次地说:“这是我这几个月来想你的时候写给你的信……他们在等你……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从小口袋里掏出几封信放在长椅上,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琳达匆匆朝山坡下走去。
蹲在山坡上使劲按住不停挣扎的杰奥,荣兵痴痴地望着她……
带着歉意和留恋,温妮回眸最后望了一眼……她的身影就绕过了那丛苏里南朱缨花,消失在夕阳中的麦田花海。
九月的拿骚还是太热了。满街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和穿着暴露的女人。
荣兵本来就讨厌这里,自从上次发生了黑胡子的《借船第二季》后就更烦这个地方了!可这次还是得来。原因还是为了营救那八个波士顿监狱里的义盗团弟兄。因为贝勒忽然想起来了,他似乎听谁说起过,平克萨船长在麻萨诸塞湾有深厚的人脉基础。
“平克萨?”荣兵现在对西印度群岛的江湖也算是比较了解了,他咋从没听过这个人呢?老德克笑着告诉他,平克萨船长是他经商和做私掠船主时的名字,当他变身走私贩子时,他的名字就是——丕平。
要打听这些人的行踪,没有比拿骚更好的地方了。所以9月10号上午,龙德帮又来到了拿骚。鉴于上次的“借船”风波,老德克就带着大伙守在船上没下去。
荣兵和大流氓、小话痨、上校、拳王、老吴、老皮几个人准备下船,他特意嘱咐船上的四位女性都呆在船上别动。
船上的女性除了爱玛姐和小哑女格柔,还有小莎拉母女。切里和小莎拉几个月不见,所以这次路过蝴蝶岛时,就停靠在巴斯特尔让他们见了一面。可见面之后小莎拉说啥也要跟着去北美,更让人有点意外的是,小莎拉的妈妈伊丽莎白阿姨居然也提出了跟船去麻萨诸塞。她大概是太怀念久别的故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