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摇摇头:“没事儿,我有分寸。疼一阵儿就完了。”
“嗯,那走吧。”荣兵冲庞兹点点头,就带着人回烈日客栈了。庞兹连忙点头哈腰地挥手道别,也没敢问对方尊姓大名。但他现在看出来了,这位根本不是印第安人,倒像是传说中的东方人。
晚上七点刚过,小话痨就带着奥德来了。看到这个大号的阿尔比一进门,荣兵立刻觉着心里这个堵得慌!不过,他发现奥德看到老艾海伍时突然一愣!似乎刚想开口,却又马上闭嘴,看了一眼屋里的众人就低下头去。
荣兵有点疑惑,再看老艾海伍,却见他神色如常没什么异样。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奥德看到对方人群里有个同样的黑人,他有那样的表情也不算奇怪。
约翰把奥德交给老德克,手里举着一瓶酒朝荣兵晃晃。荣兵点点头,起身就去了旁边的空房间。
两人对面而坐,荣兵警惕地盯着约翰肩膀上那只鸟儿,那鸟儿也瞪着黑豆儿似的小眼睛盯着荣兵……
“约翰,你哪儿弄的鹦鹉啊?倒是挺漂亮的,可这嘴也太大了吧!咬人不?”
“哈哈罗宾你不懂别瞎说这不是鹦鹉叫彩虹巨嘴鸟是水手们从伯利兹那边捕来的花了我16镑呢咋样漂亮吧这种鸟儿就是嘴越大才越漂亮呢我这只蟹钳就算是彩虹巨嘴鸟里的皇帝啦你们这两年都跑哪去了都干啥啦发财了是吧咋发的财呀……”
多么亲切啊?多么恐怖啊!时隔两年,耳畔又响起小话痨那挺喷吐着火舌的高速机关枪嗒嗒嗒的连发了。
“打住!我真同情你哥,他这两年是咋活下来的?不说这鸟了。约翰,啥叫‘调整’?”
“黑奴运到美洲怕水土不服患病死去所以要在美洲这边关在牢里观察一段时间活下来的就算‘调整’完毕。”
‘阿西恩托’市场里教堂旁边的那个‘公司’是什么?荷兰西印度公司?”
“不是,黑格公司。”
“完啦?你说话不都连发的吗?”
“连不了,就知道这么多。”
“妈的,又是这个黑格公司!怎么所有坏事都不带落下它的呢?那什么是黑象牙?”
“黑奴,侮辱性称呼。”
“哼!我猜就是!这些大白蛆!”
“罗宾……其实我的家族一直就……”
小雷特欧忽然急急地推门闯进来……“罗宾哥,金枪鱼号刚才在做启航准备了!”
真想不到,德克帮还以为那条船得明早才出发呢。没想到他们忽然要连夜启航。
“抱歉了约翰我有急事下次遇到了再一起喝酒吧。”
能早走一晚上真他妈的好!这座昨天还让荣兵心醉不已的彩色之城,现在怎么看怎么烦!情感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旦看到了后面肮脏的屁股,前面再光鲜的脸蛋也美丽不再了。
德克帮迅速收拾东西结帐,急匆匆地赶到码头上船。船上这边早准备好了一切,立马解缆放帆,缓缓驶离了深水栈桥。
当“买只狗”慢慢加速驶出了圣安娜海湾狭长的航道,已经把金枪鱼号的夜航灯甩在了身后,荣兵才放下了铜管望远镜一回身……
我去!一只形状像个彩色大蟹钳一样的巨大鸟嘴差点杵他眼珠子上!
约翰还在惊喜地摸摸这看看那,似乎对这条极漂亮的斯库纳充满了好奇。
“你……咋没走?”
约翰一呲牙,又朝荣兵晃晃手里那瓶酒……“这可是法国科涅克白兰地而且是1701年战争刚开始就没运走的那批酒现在可没处买去我一直留着要和你一起喝的我打发人告诉我哥了他烦我我也烦他没事儿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吗你说吧罗宾……”
金枪鱼号的速度很慢,德克帮在“罗克斯群岛”一处隐秘的岬角一直等到天大亮,才看到它慢悠悠地驶来。
荣兵生平第一次海上劫掠行为和他之前想像的一点不一样,回想起来还挺无聊的,居然连一炮都没放。
这边从岬角驶出斜向切断对方航路后,对方的船长似乎迅速判明了形势。所以“买只狗”的黑旗一升起来,金枪鱼的荷兰旗马上降了下去,配合得可好了。而且对方毫不拖延地立马收帆放小艇,船长和大副一起划小艇过来,乖乖地登上了“买只狗”号听候发落。
荣兵现在才明白了,以前在影视中看到的什么海盗船猛扑过去接舷,对方船长在船上等着投降那都是瞎掰!
海上的规矩是——被劫船只收帆落旗表明无意抵抗之后,船主立刻就得带着船长和大副划小艇登上海盗船,这才是正确的投降姿势。否则你他妈猫在自己船上不动,身后藏着火枪,等我上船好给我一枪是不?那样的二百五船长在加勒比这样险恶的环境里根本活不到第二次出航!
德克帮没和船长废话,直接让“买只狗”贴了上去。两船接舷后十七八个人跳帮过去,对方全体二十九人在甲板上列队欢迎。双方气氛比较融洽,反正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在杜布克议员看来,这伙来去如风的海盗非常奇怪!他们全部黑巾蒙面,不知是什么人。船名也被黑布遮挡着看不见。而且他们根本没兴趣拷问船上的钱都藏哪儿了,交多少算多少。但通常海盗们都不要的奴隶,他们却一个不剩地全给抢走了。70个黑奴总计价值4300多金路易啊!剑鱼公司损失惨重!
奴隶是顺利劫到手了,可接下来,德克帮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分歧!甚至闹到连“买只狗”现在该往哪儿去都没谱了。只好停泊在“布兰基亚”岛西南角的凡特溪湾,在船舱里召开股东会讨论……
螺丝不在,切里、贝格、小托尼、梅里尔四个人看着董事长和总经理之间这场建帮以来从没发生过的激烈争执,都吓得目瞪口呆!紧闭着嘴一声不敢出。
“罗宾,你觉得我是那见钱眼开的人吗?”
“大叔,我没说你见钱眼开。我只是……我前天还在那儿痛骂奴隶贩子都该断子绝孙!可咱们现在却翻脸就要去贩卖这些可怜人……我……我……”
“那你说咋办?咱们既没钱也没地方养活这么多人。噢,难道真像你说的,就随便找个岛把他们放啦?那我问你,没钱没食物没衣服没房子没武器没工具语言不通地在这陌生的西印度……你让他们往哪儿去?你让他们怎么活?”
“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罗宾,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从他们被套上枷锁离开非洲,他们悲惨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在种植园里起码还有块麻布可以遮体吧?起码还有块木薯饼能果腹吧?当然,为了不当奴隶贩子你也可以不要钱白送,可凭什么要便宜那些种植园主呢?白捡的奴隶他们更不会在乎死活的!这不明摆着的道理吗?”
荣兵举双手投降……“大叔你先别说了,我头都快炸了!我承认我之前想得太幼稚。但就这么去当奴隶贩子,我怎么都不认可!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六人出了船舱才看到,门外已经安静地围上来一大堆人,都在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们。
老德克阴沉着脸吩咐:“艾海伍带水手放小艇。雷特欧带两个人去找水源。切里带两个人去摘水果。贝格带人去搭帐蓬拢篝火。皮安兹通知船上所有人都上岸,今晚在岛上过夜。”
哔哔剥剥的篝火照着荣兵怔怔发呆的脸……他在心里苦笑,他也在暗暗自嘲……
“是啊,其实我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在我来的那个时空里,眼前的一切早就化烟化灰了,早已无迹可寻了。我一个人又改变不了历史,我还在这儿瞎较什么劲?有意义吗?唉!一切皆空啊……”
荣兵沮丧茫然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篝火对面站着的那个在“阿西恩托”买下的黑孩子小丘克。他细细的脖子大大的脑袋小心地往前探着,迟疑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口贝格手里捏着的一根彩色的库拉索拐杖糖……小丘克的眼睛瞬间大亮!糖果能带给孩子的惊奇和幸福一下子溢满了他五岁的小脸……。
他兴奋地大叫一声,飞快地抢过那根拐杖糖拔腿朝妈妈跑去!小嘴里不知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焦急地把糖往妈妈嘴里塞着……
荣兵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眼前的一切猛然让他想起奶奶给他讲过的那件小事……
爸爸五岁的时候,国家和家庭都还挺穷的。有一次爷爷外出回来给爸爸买了两块牛奶糖。爸爸以前只吃过水果糖,那还是他长到五岁第一次尝到牛奶糖的滋味儿。他吃了一块,再剥开另一块糖纸之后就舍不得吃了,想给奶奶留着。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有多强的自制力?他就把那块奶糖紧紧攥在手心里,馋得实在受不了时就舔一口,焦急地站在椅子上从窗户看着外面等奶奶回家,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奶奶回到家一进屋,爸爸就激动地呼喊着飞跑过去……“妈妈妈妈你快吃快吃牛奶糖可甜啦!”
奶奶看着那块被小手攥得被小舌头舔得黑乎乎地像个小泥球一样的牛奶糖,抱着爸爸就哭了……
“不不不!!!我差点掉进伪禅学的‘虚无陷阱’里!什么他妈一切皆空?我活着!只是在这片同样的星空下不同的时间里而已。我活着!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明亮的篝火和喷香烤肉是真实的!黑人兄弟们小心翼翼而又快乐的笑脸是真实的!焦急地往妈妈嘴里塞着糖果的小丘克是真实的!!”
“我怎么能对这一切真实视而不见?我怎么能因为这一切无法永恒这种狗屁理由就放弃思考放弃拼搏?既然不想成为一部造粪机器,那总该活出‘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来吧?我不能改变历史,但我有可能改变眼前人的命运啊。无论能改变多少,那都是我存在过的价值!我绝不会让和我父亲一样有着这样深深孺慕之情的小丘克被卖进种植园!哪怕仅仅是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免遭厄运的折磨和戏弄,那就是我来过这片天空下的意义!”
别被那帮故弄玄虚的二货们拿假哲学和伪禅学把你忽悠瘸喽。他们故作高深地对我们逼逼了一通万般皆虚幻一切俱是空之后,扭过脸去立马充实快活地拉屎吃饭挣钱交配……保证一样都不带拉下的!呵!他们心里其实比你都现实比我都明白着呢。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荣兵,这句话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也是我为你总结的中华九条格言之一。”
“爸,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