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荣兵终于觉察到似乎有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照在桌上的阳光时,大花蛇鞭柱戴着她那顶硕大无朋夸张华丽的帽子已经默默站在他身边好一会儿了……
一位贵妇模样的女人站在一个路边摊旁,静静地看着六个流浪汉喝“恩希玛”……此时要是有个画家路过就好了,这一幕场景,肯定能催生一幅令人产生无限遐思的油画作品。
“喝完了吗?那么请跟我来吧。”
德克帮六个大男人小碎步跟在一位慢慢踱步的女子后面,朝天主教堂后面那片贵族富商们的聚居区走去。
这是座精心修建,外表却并不显得太过豪奢的小楼,坐落在一个清雅幽静的大院子里。小楼有一间敞厅三个券门。壁柱薄,檐口细,开间宽阔。墙角和大门边厚重粗糙的石块衬托着墙面的细致柔和。很鲜明地体现着文艺复兴时代拉斐尔风格的建筑特点。
轩敞的一楼会客厅里,坐着第二次进入这幢小楼的老德克,和五个平生第一次进入如此豪华又典雅房间的小伙子。
在这个以奢华大气的“巴洛克风格”为主流的时代里,唐娜小姐或许是凭着女性细腻的本能,就已经把自己的空间布置得颇有几十年后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洛可可风格”的细腻精巧了。
当她再从客厅侧门走进来时,身上就不是那套宽大的“帕尼埃”层裙了。而是换上了一条淡黄色的低领、短袖、收腰的“修米兹长裙”。配上一双精致的高底“穆勒鞋”,显得身形丰腴修长。当然,头上的帽子是必须要戴的,只是换成了比之前那顶小了很多的扎着蓝色大蝴蝶结的软便帽。
这个时代有身份的女人出门或见客时如果不戴帽子,那几乎就等于现在的女人光着屁股出门见客一样。不是淫荡无耻就是精神病患。贵族女人手套的意义也和帽子差不多,所以唐娜现在也戴着一副长长的白色蕾丝护臂手套。
漂亮的檀木大茶几上,老德克和螺丝面前各是一杯上发酵的艾尔啤酒;切里和贝格面前各是一杯咖啡;梅里尔面前是一杯柳橙汁;荣兵面前是一杯茶。这都是唐娜自作主张,直接吩咐女管家安雅给大家上的饮品。荣兵其实特想尝尝那种看着就应该很好喝的啤酒,但客随主便给啥喝啥呗。哪好意思自己讨要。
“似乎还应该有个孩子呢?德克。”
“死了!”老德克冷着脸回答。
“噢……真可惜。连你都救不回来了吗?”大花蛇鞭柱看了看大伙的表情,笑着问。
“唐娜,你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就脏心烂肺!连上帝都救不了他。”
“可这些好孩子你也没带好啊?德克,你可真让我失望。”
看着这群破衣烂衫的孩子,大花蛇鞭柱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责备的意味。
老德克苦笑了:“我惭愧无地!唐娜小姐。算上最初借的那些,前后五年啦,190镑……”
荣兵看到大花蛇鞭柱拧起了秀眉:“德克,跟你说孩子们的事儿,怎么就扯到钱上去了?你还会不会聊天?现在跟你说话我怎么觉着胸口堵得慌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再提这个了。唉……说来话长啊唐娜,其实我真不想让你再看到我们这副德性。而且我们本来也有机会让你看到我们非常不错的状态。可惜啊……现在离成功还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碰巧被你看到我们穿着破衣服在路边喝恩希玛的样子了。”
“孩子们,恩希玛好喝吗?”
“还行吧,挺好的。”见唐娜问话时眼睛望着自己,荣兵就壮着胆子答了一句。
“是,那东西其实不难喝。只是,从前有段日子里我几乎三餐都是它,喝怕了,好多年都不敢再尝了。”
众人都沉默着不知怎么接话,看来这位富贵无比的夜皇后,似乎也曾走过了不为人知的艰辛岁月吧。
“那么,你们是接近了哪种形式的成功呢?”唐娜接着问。
“发财!唐娜,实不相瞒,我们算是发财了。只是这几次不太顺利,有几件珠宝还没能变现而已。”老德克总算能在夜皇后面前扬眉吐气一把了。
“咯咯……你瞧德克,其实你也挺会聊天的呀。这才对嘛,跟女人呢,就该聊些服饰珠宝和时尚之类的话题。”唐娜小姐姿态很优美地抬手掩嘴咯咯轻笑。
老德克忽然一拍脑袋:“啊……对啦唐娜,我才想到,你也喜欢这些东西啊!不如就让你看看,如果其中有你看着还顺眼的,随便给个价就成,我们二话都没有!”
“噢?那我能先问问你们手中珠宝的来历吗?”
“当然能,唐娜。可我说的话你能信吗?”
“德克,我可不认为你会以谎言对我。所以,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信。”
“捡的!真的,就相当于捡的,只不过是在牙买加老皇家港的水下捡的。”
唐娜再次掩口而笑:“咯咯咯……德克呀,你真是越来越会聊天了。你竟然成功地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在越来越无聊的加勒比,似乎好久都没听到这么神奇有趣的事情了吧?”
老德克不禁面露一丝得色:“嘿嘿,唐娜,要是你亲眼看到这几件东西,或许你会觉得更神奇呢!”
他一扭头:“梅里尔,把三件东西都拿给唐娜小姐看看。”
“罗宾,去书架上的那个木匣里帮我拿放大镜来,谢谢。”
唐娜用很熟稔的口气吩咐着荣兵。其实说起来,从认识开始到现在,荣兵总共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只不过,脸上却着实享受过一枚她的香吻。这可是让德克帮全体骄傲的战绩啊!恐怕整个西印度地区也没几个人当众得到过夜皇后这样的垂青吧?
几分钟后……
大家眼看着大花蛇鞭柱的脸色从惊奇转为凝重,再转为现在的严肃!
“德克,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都在这儿?”
“不是,箱子被贼娃子打开过,他摸走了几件东西就不知道了。”
“是谁让你在那个地方捞这些珠宝的?”
“嗯……是一个有点神经的老人。他委托我们捞的那个箱子,珠宝都归我们,他只留下了一块石板,另外就是一团泡烂了的不知是纸张还是布料的东西。”
荣兵从没见过大花蛇鞭柱的脸色如此冰冷。她盯着老德克的眼睛冷冷地说:“那个人在害你们!知道吗?这三件珠宝够你们六个人死上十八次了!”
“这……咋……”老德克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唐娜拿起那条发带问:“知道这东西最初的主人是谁吗?一百年前的那位玛戈皇后!其他两件的来历也类似,这些都是法国皇室前代的珠宝。这样的东西你想卖给谁去?你们不怕招来横祸吗?对了德克,你这些东西都给什么人看过?尤其是法国人。”
老德克的脸色也严峻起来:“之前一共三个人,法国人中只有蒙田街“瑰丽”珠宝店的老板伊莫奥看过。但他当时就表示从没见过我,也从没见过这东西。看来也是你说的原因。”
大花蛇鞭柱紧绷着脸点点头:“如果不是你们,今天换上任何一个人拿这种东西来给我看,我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听了这话,德克帮的人都沉默着相顾骇然!
“嗯……伊莫奥倒不像能告密的人,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商人而已。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让我想想……嗯……我会想办法让他远离这里搬到中美洲去!”
没人出声,荣兵对大花蛇鞭柱的印象可又深刻了几分。伊莫奥那么有钱的人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商人?她甚至有能力让人家离开这里去远在千里之外的中美洲?这个女人身上蕴藏的力量也太可怕了吧……
“唐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德克忧心忡忡地问。
“等等,你让我想一下。”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极度压抑。谁也不出声,都紧张地看着大花蛇鞭柱盯着桌上的东西思考的严肃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问:“德克,假如你们有了钱,想做什么呢?”
“唐娜,我们确实很需要钱,但不是为了享乐。罗宾有个计划,我们大伙都同意了。一旦有了钱,我们就会尽力去实施。”
“噢?什么计划?”
“我们要弄条像样的私掠船,把这些年憋着的气好好出一出!”
“你想做私掠?”唐娜把眼光移到荣兵的脸上,不解地问。
荣兵点点头:“是的,海若恩小姐。但我们不是去劫掠商人,我们是要去惩治那些欺凌弱小还洋洋得意的杂碎!”
唐娜目光闪动,似乎很有兴趣地又问:“做私掠太危险了!听说你们都受过不少苦,如果有了钱,为什么不过些安逸的日子好好享受一下呢?”
荣兵摇摇头:“唐娜小姐,我的金钱观和你们欧洲人可能不大一样。家父命我谨记的九律的第一条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我们大伙再穷,德克大叔也一直带着我们走正道,如果将来有了钱,那我们也不会因为钱而迷失和堕落,失去梦想。家母也曾对我说过——反正都是要过完这一生,为什么不做点有意义的事呢?”
唐娜专注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她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明白了。果然家学渊源,不同凡晌!”
接着就转头看着老德克,语气果决地说:“听着,你们要想这些东西不废掉,那就只能毁掉!”
她的话把大伙吓了一跳!好在她不卖关子直接解释……
“这三件珠宝绝不能这么露面!必须拆散重新组合镶嵌,配饰全部另换新的。凡是带有皇室铭文标志的金银托,必须毁掉或熔炼重铸!主宝石特征明显的,也必须做切割或打磨处理!比如这条项链就必须拆开,把这些钻石单独改成一条马天尼项链。这块鸽血红宝石太珍贵太扎眼了!只能把多棱形磨成蛋面。宁可牺牲几克拉,也一定要让人辩认不出它之前的样子!”
众人只能闭紧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大花蛇鞭柱果断得可怕的神情,竖起耳朵听着她清晰得惊人的思路。
“这些东西中,就这支翡翠手镯没法改动。嗯……我最喜欢绿色,这只我要了。但是得找人把内圈那行铭文另雕成一组鸢尾花。这位雕刻师一定一定得非常可靠!好吧,这些事我来做你们就不用管了。那么,这只手镯我给你们7000路易吧。我知道和它实际的价值相比太少了,但现实点说,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只能这样处理。”
所有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好一会儿,老德克黯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们不能要7000镑,唐娜。”
唐娜看着老德克等他解释。
“我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就不了解这手镯的价值。而且正如你刚才所说,即便了解也卖不出去,甚至都不敢卖。假如真能有个安全出手的机会,那1500镑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它。孩子们,我的话没错吧?”
五个孩子一起使劲点头。
“唐娜,我知道你冒险收它就是为了帮我们。那……这件东西你给2000镑就好了,这我都已经觉得脸上发烧了。”
大花蛇鞭柱果断摆手打断了老德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许争执,5000路易!”
大花蛇鞭柱说过不许争执的事儿,那就不能争执了。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另外两件珠宝的问题,当然还得靠唐娜帮忙。否则德克帮上哪儿找到高明又可靠的珠宝工匠来处理这么多复杂的活计?而且,珠宝改头换面之后,还是得靠唐娜的人脉去慢慢消化处理掉。
大花蛇鞭柱——夜皇后——唐娜?海若恩小姐,她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德克帮的大恩人了!如果大伙命中没有这位贵人,那他们之前的好运就算不直接转化为厄运,起码也归零了,一便士都莫得!而以他们对这些珠宝的背景和风险懵懂无知的状况来看,几乎百分百会折在这事儿上头!钱?命都没了还谈个屁的钱?
三小时后,晕晕乎乎的六个人自己都不知是怎么飘出唐娜家那幢小楼的……
所有人仍然两手空空,因为老德克和唐娜约好了,明天上午再过来取钱。法国的5000金路易等于英国的5000英镑,就算再有钱的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家里堆放那么多钱。
晚六点,在楼下匆匆吃了点粥和面包,德克帮全体上楼,召开了帮史上第二次重要会议……
终于不再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了,会议要表决出这些钱到底该怎么用,以及德克帮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