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6年1月8号,回到拿骚只有两天的“嫩苞米”再度扬帆离港,航向直指佛罗里达群岛的西南角——基韦斯特。
这次出航的费用是荣兵厚起脸皮朝小叶芝借的,就是当初送德克帮去大伊纳瓜岛的“凯瑟琳”号船长。小叶芝一如既往地豪爽,但荣兵也不好意思借太多,只借了15镑。所以这次出航,还是一切能省俭就省俭。吃的用的都尽量挑最便宜的买,还从小妮儿家的商店厚颜无耻地赊了些船上必要的工具和备件。
这次是荣兵和费什联手把大伙骗了。没办法,费什家族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两人就秘议了一个计划,以费什手中有1622年大风暴中沉没的西班牙大帆船“圣玛格丽塔号”沉船地图的名义,实施这次“拯救波西兰”计划。
费什曾带着疑虑问过:“罗宾,你怎么确定‘奥维多之珠’不是在‘阿托查夫人号’上,而是在‘圣玛格丽塔号’上?”
荣兵当然没法告诉费什,他曾饶有兴味地在网上把那个寻宝的记录片连看了三遍。“阿托查夫人”号上没发现珍珠,多是巨大的银锭和黄金饰品。而在“圣玛格丽塔”号上却发现了几千颗珍珠。所以当时一定是那位宝船队副司令没有遵照都督府管家的嘱咐,而是把“奥维多之珠”和其他美洲搜刮来的珍珠都集中存放在“圣玛格丽塔”号上了。但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
“费什,想想你父亲临刑前的那几句话——那个‘女人’不是我们要找的!我们家要找到的是她的‘姊妹’!要想找到她的‘姊妹’,就想想‘咱们现在的家乡’!”
费什皱眉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
荣兵笑了:“费什,不是你不够聪明,只是因为你不了解那支宝船队。你父亲在刑场上没法用明语直说,只能用暗语表达。他说的‘那个女人’,明显是指阿托查夫人,这个你也想到了吧?”
费什点点头:“这个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因为后面的话听不懂,所以没法确认。”
“对,问题就在这儿了。那支宝船队一共有29艘船。除了‘阿托查夫人’这个女性的船名外,另一条女性的船名就是‘圣玛格丽塔’。所以你父亲所说的她的‘姊妹’就必然是‘圣玛格丽塔’号。”
“那……我父亲最后那句‘咱们现在的家乡’……啊!啊呀!我明白了我终于全明白了!我的家乡就是‘玛格丽塔岛’啊!我父亲是要用家乡的名字使我联想到那条船……神啊!我可真笨!”
费什解开了自己的疑点,又把疑问落到荣兵身上了:“罗宾,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阿托查夫人’的位置是我们家族三代人用了六十年才找到的,我敢打赌这世上再没别人知道。可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荣兵对此早有准备了,他非常诚恳地拉着费什的手说:“费什,请原谅我真不想撒谎欺骗我的朋友。这是一位可敬的老人的秘密,但他与你隔着……很远很远,丝毫不会影响到你。当然,我希望你也不会影响到他。为了得到这个秘密,那位老人失去了他心爱的长子和儿媳。即便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的由来。费什,做为朋友,你能谅解我吗?”
“罗宾,对你这番话,我很失望!”
“为……为啥?”
“因为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朋友,你——罗宾,你是我的兄弟!”
“哎呀小样儿滴?你这老实孩子现在也学会跑情节玩了哈?”
荣兵一把搂过费什的脖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对德克帮的说服工作没费什么劲儿。正是山穷水尽百无聊赖之际,忽闻在荣兵劝说下,费什愿意拿出祖传的沉船藏宝图与大家共享!地点又不是很远,就算藏宝图是假的,跑一趟去试试,大伙还有啥可损失的?
航行的方向是逆着墨西哥湾洋流,所以“嫩苞米”的速度并不快,8天后的傍晚才到达了佛罗里达群岛西南端的基韦斯特。大伙上岛做了简单的补给,在客栈吃过了晚饭找房间住下,一起商议了明天去沉船地打捞的计划细节。
荣兵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沉船地点就在基韦斯特以西65公里处。船沉在浅水区,就在水下大概五六米的海床上。这样的深度别说波西兰了,就是对德克帮其他人也不算个事儿。因为电视片里对沉船的具体地点做了超详细的地标参照动画模拟,一直深深印在荣兵脑海里,他基本不担心在茫茫海面上找错区域。
现在唯一让大伙有些担心的,就是这两天的天气似乎越来越阴沉了。
第二天一早,大伙在客栈吃了顿简单的饱饭就匆匆出发了。天阴沉着脸,风越刮越大。远处的西边天际更是黑得像夜晚一样。
下午三点多钟,在人脸群岛“马奎萨钥匙”的南方,“嫩苞米”收起半帆,正随着荣兵的指挥慢慢调整着角度和方向。荣兵跑到船头转过身来,眯起眼瞄着北方的“马奎萨钥匙”下面那个点,在脑海中确认了一下,又跑到船尾,对着东边那块海中的岩礁瞄了一会儿……
“螺丝,再往北走上2链(370米),然后往西移动三四十浔(60多米)。”
螺丝腿儿依言转舵,切里贝格操帆,其他人用船桨辅助,按荣军师的吩咐一起动了起来。
到达指定位置降帆停船后,荣兵又船头船尾地来回跑,反复确认了几次,抬起头来很确信地说:“差不多,大概就是这片水域了。”
“孩子们,咱可得快着点儿了。”老德克眯起眼睛望着西远越迫越近的那片漆黑如墨的云团有点担心地说。
天气的闷燥极为异样,令人感觉很不舒服。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老德克带着贝格在船上接应,其他六人下水。
大伙纷纷脱下衣裤,只穿着用细麻绳系紧的大短裤。费什把上身探出船舷,双手遮在眼睛两侧朝水下仔细看了看。朝大伙点点头,手扒船舷跨了出去,仰头猛吸一口气,松开船舷一低头……沉入了水中。
啥?海神入水的姿势这般稀松寻常?还以为咋也得有个凌空飞跃再加个花式转体啥地呢。这跟游泳池浅水区里刚学游泳的大婶大妈在水里练憋气儿的动作有萨子区别嘛?
没看到精彩的海神入水式,荣兵很不爽地使劲摇摇两条胳膊,站上船舷边的踏板,大腿一弓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半凌空后猛然向下一折,“唰”地扎进了海里!其他人也跟下饺子似地“扑通扑通”纷纷入水。
海水温凉清澈,六条大鱼欢快地摆动双腿舞动双臂朝下方的海床游去。
荣兵鼓着腮眯起眼睛看着最前面的费什,只见他的长发在水中犹如一匹黑亮的锦缎,随着身体的前冲,在水波中飘拂着优美的弧线……也没见他像大伙那样用力地舞胳膊摆腿,好像只要全身肌肉有韵律地轻轻那么一动,他整个人就能“唰”地一下在水中冲出去好远。
费什回头的时候荣兵注意到,人家根本没像大伙一样双眼圆睁或眯缝着,也没有表情狰狞地鼓起腮帮子。他的脸平静自然,就和在陆地上没什么两样,甚至感觉他的嘴唇都没抿紧。在自由潜水中,嘴里的空气是用来平衡耳压的,至关重要!可看费什的样子,难道他的耳膜就不会被失衡的压力挤爆喽?
费什真的是海洋之子!他丝毫没有陆地动物强行进入水中那种违和感。这里是他的家,他就像个闲适的主人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一样悠然。
服了!终于知道人家为啥敢叫海神波西兰了。
海水清透,微蓝中带点碧绿。数尾蓝条石斑鱼从几人的空隙间穿梭而过,几条额斑刺蝶鱼在荣兵的眼前逃命似地飞掠而过!远处有大大小小的几只灯塔水母在一振一荡地向海面飘升,一群又一群的玛丽鱼却像是感知到了世界末日将临一般,急促地摆着五彩斑斓的艳丽尾鳍朝远处的深海中遁去……
六人先后接近了海床。因为算是浅水区,这里的光线并不太幽暗,能见度还不错。几只深海东方扁虾趴在发出绿光的菟海葵枝杈上。凹凸不平的海床上把一块块海水聚凹成一面面银色的小镜子,在光线的反射下耀眼欲花。
费什在水中轻快地转动身体四下张望,忽然伸出胳膊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大家再指指上面。接着就轻巧地一旋身,从头到腰再到大腿用力一荡,整个人就像条箭鱼似地“唰”一下朝那个方向冲去。
荣兵努力睁眼朝那边望去,隔得太远就显得很幽暗了。只能隐约看到,那边岩礁下的海床上似乎有一片漆黑杂乱的堆积物。嗯,那肯定就是“圣玛格丽塔”主船体的残骸了。
他也想跟着费什游过去,但马上就判断出根本不可能。荣兵现在已经略感胸闷耳鸣,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颤动,再耽搁一会儿,心里一慌就容易出问题了。
他明白费什的手势就是告诉大家上浮,他要自己去那边。荣兵不敢再犹豫,也朝大家指了指上面,然后双手一勾一勾地向下划水,双腿用力摆动着向水面浮去。
“豁啦”一声出水之后,大口吐出嘴里那团浑浊不堪的气息。荣兵马上感觉到海面的风比入水前更大了,天空的颜色也已经阴沉得有些狰狞!大伙在海面踩着水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心跳,纷纷朝“嫩苞米”游去。
“费什还在下面?”老德克的神情有些紧张。
荣兵接过贝格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点点头:“没事儿大叔,不用担心。你是没看到啊,费什在水里那简直太……”
“我不是担心他,我在担心它!”老德克的脸色就像此刻的天空般阴沉。
远处那片漆黑如墨的天空就像个永无餍足的全盛期邪恶帝国一般,正用它那可怕的速度疯狂扩张着疆域!以摧胆碾魄的气势朝你头上沉重地压来……
暴风雨?胡大砍?荣兵还没体会到它的厉害,却已知道它的出场气势有多骇人了!
“船长,咱们赶快往西边划一点,沉船就在礁石那里,费什往那边去了。”
船上的人立刻慌张地忙碌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帆升起,几个人拼命用船桨划着水,“嫩苞米”朝西边海中那块礁石缓缓驶去。
“沃——靠!”把舵的螺丝忽然伸手朝礁石那边惊慌地指着……
在那边远远的水面上,不时有一道邪恶的背鳍飞快地在水面划出一条刺眼的斜线,又阴险地迅速没入水中……是鲨鱼!
“行!行!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哈?奥维多之珠可真是个受过恶毒诅咒的东西哈?刚想动你,你就整这千军万马的大场面来吓唬俺们哈?!”
听着越来越凄厉的风声和帆布越来越烦躁的鼓胀,望望远处海面那些时而闪过的鲨鳍,再回头看看身后头顶上那片越迫越近的浓黑,荣兵有种动物感知到大难将至的惶恐!
“豁啦!”费什终于出水了,他是直接在船舷边出水的,显然在水中已经看到“嫩苞米”的船底了。从他入水到现在,荣兵感觉肯定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
费什手扒船舷轻轻一纵,抬腿迈进船来。他松开紧攥的左手,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落到甲板上,应该是刚才在水下捞起来的。可现在根本没人注意这些了,老德克见费什平安登船,马上大吼道:“贝格切里升帆!罗斯左舵两个罗经点!其他人用桨!快!”
“德克船长!再等我一下!”
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费什。
“不可能!现在恐怕都太晚了!走!!”
“我看到它了,就夹在挤变形的船长室门里面不远,刚才时间只差那么一点!让我再下去一次!求求您!”
“绝他妈不……”
“大叔!有争执的功夫费什都能成了!给他一次机会吧大叔,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不是钱!”荣兵也扯着脖子在嘶嘶狂叫的风中大喊。
“妈的好好快快快!只给你最后五分钟!”
“三分钟!”费什边说边转身……
“等等!”荣兵飞快地把疯狗刀K鞘上的绳子在费什腰间的细麻绳上打了个死结……
“当心那几条畜牲!”
“礁鲨而已,不用怕。”
说音未落,费什已跃出船舷,像根铁筷子般无声地扎进海里。
风愈大,头上还没有雨,但从西边刮来的风中已经裹夹着大量的水珠子,噼里啪啦地抽打在脸上冰凉生疼的!
“嫩苞米”似乎已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它开始烦躁不安吱呀作响地左右颠动着。帆索也在风中“嗡嗡”地哀鸣,时而又突然发出“咻咻”的惊叫!
冷!在热带海域很少有感觉这么冷的时候。
眼睁睁看着费什入水的地方只有微波在不安地躁动……眼睁睁看着远处那些恐怖的鲨鳍时隐时没地划破水面……眼睁睁看着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眼睁睁地看着西边的海潮有如千军万马般杀气腾腾地奔涌而来……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是等死的感觉!
荣兵咬牙盯着水面,攥起拳头一下一下捶打着船舷;螺丝的手紧紧抠着舵轮;切里贝格死死抓住帆布按在桅杆上;梅里尔小托尼胳膊僵直地摆出要划桨的姿势一动不动;老德克紧盯着西边步步逼近的黑云和在它之下翻涌而来的狂涛怒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