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克这次逮着好货了,于是重注“梭哈”!手头不到160镑的现金,直接就进了152镑的货。其中最主要是那500码漂亮的印花棉布。进货价每码才19便士。要知道从去年开始,英国对印花棉布开征了每码3便士的税。所以这批不含税的走私棉布可太便宜了!这些印花布其实是法国南特的卢瓦尔河口那里的工厂生产的。但质量相当不错,在美洲殖民地商店里都可以冒充印度产出售,每码卖到30便士也不稀奇。
德克帮还进了一大堆女士裙装上用来装饰的蝴蝶结、蕾丝、绸带、人造花,还有三套玻璃餐具、几桶苹果酒、五六把法国细剑、十几包荷兰纸张、两木箱共24罐治性病的药、甚至还有一顶绅士假发。
接下来的过程,可以算顺利又不如意。顺利的意思是,“泥鳅”号到了马提尼克之后,才一天功夫所有的货物就全部出掉了。不如意的意思是,马提尼克这边经常会有“詹姆?波尼”的表弟带货来低价倾销搅局,所以最后主计长小梅子对大家一公布收益……把荣兵吓一大跳!
共计投入152英镑,出货后回笼货款总计163英镑多一点。利润:11镑零6先令又9便士……
在去“多米尼克”(Dominica)岛的船上,荣兵背靠船栏在心里计算……11英镑零6先令9便士……这到底能算俺们那时代多少钱呢?
隔着好几百年的两种货币,没法准确进行比较和估值。要说大概估一下吧,无论是以粮食价格为参照系,还是以黄金价格为参照系,反正无论怎么算也不可能太准确。总之这1713年的11英镑6先令,他觉得也就相当于后世年代的两三万块吧。
“窝屈!这就是俺老荣家小兵生平头一回冒着杀头风险干走私赚到的“巨额利润”?荣兵恨恨地想……
七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提心吊胆地一通忙活!平均下来每人才赚三四千块钱?听着虽然也不少似地,可让你犯着死罪去贩毒抢银行劫运钞车,最后才能分你四千块钱还只是账面上的到不了你手里,你心里很舒服吗??
也别说一点儿没分,分了一克朗。荣兵拿着那枚磨损得连女王鼻子眼睛都看不清的1707年一克朗银币,叹了口气。德克帮是财产共有制,之前那点可怜的资产全部由小梅子保管和支出,所以连荣兵去趟酒吧喝杯朗姆酒都得申请5便士。现在手里这个,可是自己来到这片时空之后,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枚银币啊。
这还是旺运拿到了好货,这还是走运出货顺利,这还是幸运没被抓被杀……这风险收益比也太可怜了吧?
不过,荣兵这次倒是终于补上了一个知识点——原来一顶不算顶配的绅士假发是33英镑——走私进货价。
12月19日下午,多米尼克岛的“罗索”(Roseau)港到了。
初到这座被称为“加勒比秘密伊甸园”的海岛,荣兵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们在“曼多班”酒馆吃了一顿不错的饭,算是简单庆祝了头一单生意安全顺利完成。餐后就在酒馆二楼找房间住了下来。这时代的酒馆多是这样,一楼是酒吧和餐馆,二楼就是住宿的客房。
老德克这个当家扛把子确实不容易,这不,第二天一大早就独自出门,为即将参加的走私贩子大会打听消息去了。孩子们可就轻松了,他们这两天的任务就是玩儿。德克帮驴友团又新添了两位成员——老酒鬼的儿子勒夫和他那个表弟。小伙子们吃饱喝足就组团跑出去了。
罗索城镇南边不太远就是岛上有名的“香槟礁”了。站在香槟海滩上,荣兵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幻!
海底的火山喷气孔和地热温泉没完没了地喷吐着温暖的气泡,在清澈的海水中不停地翻涌着,犹如一瓶巨大无比的香槟酒正在你眼前的巨型玻璃杯中没完没了地倾倒……太神奇了!太美了!
六个孩子呜嗷喊叫地赤足在沙滩上飞跑着脱去衣服,然后欢笑怪叫着一头扎进海中这个巨大的香槟杯……
荣兵像所有天性的基因中就带着对海洋热爱的孩子们一样,快乐无忧地全身心沉潜入温暖清澈的海底,瞪大眼睛去欣赏那些悠闲地在他身边游弋的海马、玳瑁、绿海龟、和五彩斑斓的鹦鹉鱼,甚至还在勒夫的带领下,潜到很深的海床上去看一艘西班牙古沉船的残骸……
晚上在“曼多班”酒馆里,大伙吃着用蕉叶卷包蒸熟的牛肉饭和盐烤土豆,喝着黑麦啤酒,大声说笑着讲述这一天的快乐和新奇感受。老德克慢慢啜饮着朗姆酒,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快乐的孩子。这时候的他不再像个牢头狱霸或是走私团伙的扛把子,倒很像一位喝得微醺的慈父。
第二天孩子们又起了大早兴致勃勃地去三峰山看了传说中的沸腾湖(BoilingLake),晚上回来时,心细如发的老德克却发现有个孩子的情绪不对头。
“罗宾怎么了?”从窗口看着下面低头独自朝海边走去的荣兵,老德克问大伙。
“咋啦?没啥呀?上午在火山顶上看沸腾湖时就数他最乐呵。还说昨天刚享受了一杯冒气泡的大香槟,今天就来了个他们中国的啥啥大火锅呢,嘎嘎嘎……”
别人也都没注意到,只有小梅子发现了,罗宾是从下午看到“特拉法加瀑布”时情绪开始不好的。
站在清澈的水潭里,抬头仰望着从二三百呎高处沛然喷涌的"特拉法加瀑布",大伙都是兴高彩烈的,罗宾也一样。可惜,多嘴的切里非要热心地介绍:“知道吗伙计们?右边那条矮一点的叫‘老妈瀑布’,眼前这条高一点的叫‘老爸瀑布’……”
罗宾瞬间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他假装在看山景,其实小梅子看到他偷偷抹眼泪的动作了。
“老爸瀑布……老妈瀑布……”
那瀑布的水声是老爸老妈想儿子时的哭声?那永不干涸的水流是老爸老妈想儿子时的泪水?快两年了啊……
独自坐在梅罗海滩上,呆呆地望着西边的海平面……可再看又有什么用?海的那边现在不是自己的家,也没有自己的亲人。
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支燃着的麻纸卷烟就递了过来。扭过头去,又看到了小梅子那温暖的微笑。
“罗宾,大叔让我告诉你,明天的走私大会上人多消息也多,他会帮你打听回中国的办法。”
“嗯,不用了。”
“为什么?”
“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噢”
“你呢梅里尔,你不想回法国吗?”
“和你一样,不能回去。”
“为啥?我是不能说,没法说。我发现这么久了,你也从不说自己的过去,不愿意说?”
梅里尔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表情已经比今晚的月色更忧郁……
“和别人不想说。罗宾,今天看特拉法加瀑布时,你想自己的父母亲了吧?其实……我很羡慕你。”
“那你父母……”
“我才五岁时母亲就病故了。母亲没了,父亲也就等于没了。他是个穿袍贵族,就是用钱买来的那种爵位。母亲走了还不到一年,他就和一个舞会上结识的女人结婚了。可能那个女人在巴黎社交场中的名声实在不佳吧,我们就从巴黎迁到了马赛。一年后那个女人生了个男孩,她就要我父亲想办法把我送到罗什福尔海军卫兵公司,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想我最好能死在海上。”
听到这里,荣兵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口!是啊,想念父母是抓心挠肝的,可自己总还有值得敬爱的父母亲可以想啊。上次在利夫号上大伙谈起各自的身世时,只有荣兵小梅子和小托尼三个人没来得及说。可就算当时还有时间,小梅子恐怕也不想把自己的这些经历说给人听吧?这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和螺丝胡比他们不一样。
梅里尔惨然轻笑一声,又说了下去:“罗宾,我才11岁就做为海军候补士官生随舰出海了。我不懒也不笨,什么都想做好,本以为环境再苦我也能熬下去,可谁知……我根本想不到他们会……”
小梅子的头垂得更低,他说不下去了。荣兵明白,他安慰地拍了拍小梅子的肩膀。
“在咱们遇到的两个月之前,有天晚上,那个像噩梦一样笼罩了我整整两年的魔鬼舰长又派三副叫我去他的船长室。可那天该着是他的末日了!因为我那天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我是揣了把刀去的……”
梅里尔这次是真说不下去了,或许以他的性格,后面的那部分内容他永远都不想对人讲吧。荣兵理解,就如自己真希望能把库莱布拉岛上的那摊烂火龙果从记忆中抠出去一样。
小梅子深呼吸了几口,才抬起头来说:“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他们都已经学会了忘记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在这样的人世里,谁敏感脆弱谁就活不下去。这一点上,你我都应该向他们学习,对吗罗宾?”
“对!谢谢你,梅里尔……”
“别用这个词了,罗宾。如果非要说,那我该对你说多少次才够?”
“好!咱们都不说。咱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