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位吃习惯拿上瘾了的蠢货居然还梗着脖子回了一句:“为啥呀头儿?你瞧,黄皮猴子躺在那儿根本就不想吃!”
“你他妈是牲口化了妆来冒充人类的吧?你他妈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恶心的黑驴?”老德克突然暴起,抓起一个装水的木勺子就摔在阿比尔脸上!可蠢笨无脑的阿尔比大概是出于动物护食的本能吧,脑子转速太慢了。居然在缩了一下脖子之后,又梗直了脖子喘着粗气瞪着老德克不说话。那犟驴似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个新来的黄皮猴子至于的吗?”
这种明显带着不服气意味的表情语言,无论在黑牢中老大的眼里、在狮群中狮王的眼里、在狼群中头狼的眼里、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挑战!而老德克那四十多岁英国人见多识广的淡定冷静,魁梧壮实的身形,浑厚粗糙的声音,加上浓密的连鬓胡子,别说,还真挺有狮王的范儿。
果然……狮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开始解自己的皮带。几乎同时,罗斯?特威尔和切里?格尔隆也都蹦了起来。大胖子贝格?司道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站了起来。老德克把厚牛皮带折成双股,叭嗒叭嗒地在掌心里拍着,带着两个坚定的瘦子和一个迟疑的胖子朝黑驴鬼阿尔比走了过去……
这个被动物护食本能怂恿得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阿尔比,飞快地转动了一下鼓胀的大眼珠子,这才终于知道该是服软的时候了。他背靠墙壁坐着双手抱头深深低下,嘴里开始求饶……
“头儿!”
“船长!”
“总督!”
“国王!”
“皇帝!”
“啪!啪!啪!啪!……”狮王抡圆了每抽一皮带,他就大声给老德克升一次官。这头没啥文化的无脑蠢驴居然没把等级次序弄错一丁点儿!可见人类在保护自己的时候是多么的潜力无限啊?当然,前提得是如果这只阿尔比也能算人类的话。
直到他喊出“上帝”时,狮王才停住了抽打,“呸”地朝他吐了口浓痰骂道:“闭嘴!你这肮脏的臭嘴不配道出上帝之名!”
老德克冲着地上的盘子努努嘴,罗斯?特威尔马上弯腰捧起它,转身朝躺在墙角的荣兵走过去。他捧着盘子用脚踢了踢荣兵:“喂!新来的,吃饭啦。”
可荣兵一动不动地全无反应。罗斯?特威尔蹲下去把盘子放在脚边,又伸手轻轻推了几下:“新来的,吃饭吧,这次没人抢你的。”
他看到荣兵那张原本是淡黄色,现在却胀得通红的脸,看到他翕动着鼻孔像空气不够用似地喘着粗气,赶快伸出手去摸了摸荣兵的额头,马上就像烫着了似地缩手回身大喊:“头儿,我打赌这家伙的脑门能煎鸡蛋!”
狮王慢慢走过来,弯下腰双手扶膝仔细看了一眼,站起身扭头对切里?格尔隆扬扬下颌。后者马上跑到铁门前,抓着铁栅栏歪着脸朝狱卒的方向喊:“长官长官!有人要死啦!”
“长官!真有人要死啦!不信你快来看看哪!”但值班的狱卒还是没出声。“长官……”就在切里又抬高了尖厉的嗓音刚喊出这个词时……
“给我闭嘴!如果你他妈不想死在他前边的话!!”
不知道今天那个粗鲁的狱卒门多萨为嘛事正窝着火,他暴喝的声音里都带着火星子!而和他一起当班的卡布雷拉这时也不知去哪儿了。
“咋办?头儿?”切里不甘心地扭头问老德克。
“先吃饭。”老德克坐了下去,端起盘子边吃边说:“等晚班的老爹来了再说。”
……荣兵觉得他现在处于从没体验过的状态之中。他的大脑里被奇异地分成了两半,一半主管思维的区域里是一片混沌迷蒙,另一半主管记忆的区域却鲜活清晰……
高烧之下全身时而感觉被扔进了熔炉,时而又感觉被扔进了冰窟。外界的声音都显得虚空飘渺,只有自己心跳,呼吸,血流的声音异常清晰。
从前那些如同精美油画般的一个个日子,和三天以来犹如黑色梦魇般的一幕幕片断,交错混杂着在他眼前飞速掠过。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刻,无论是从前的美好还是近日的黑梦,对此时的荣兵都是一种折磨。
此时他主管思维的区域如同古代地图上尚未被人类探索和描绘的部分,只能用含混的云雾来代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就无法阻止回忆对自己的重复折磨。失去了思维能力的他,只剩下一个隐隐的愿望还在心底里微弱地呼喊:“快点……结束吧!”
“好心的老爹!新来的快不行了,求您快想想法子吧!”
“是啊蒙特西诺斯先生,你最好弄只熏鸡来,我保证喂他吃下去病准好。嘎嘎嘎!”
“不想我把你挂在‘拉肢架’上就闭紧你的臭嘴!下贱的黑鬼!”
……
“老爹,他烧得厉害,两天没吃东西了。”
“是三天,头儿。”
“德克,让你的人把他抬到门边来。他喝水了吗?”
……
“把那边的垫子拿过来给他铺上!天主啊!你们让一个快死的病人就这么躺在潮湿冰凉的地上?”
……
“老爹,您觉着他还能活吗?”
“哈!这只脆弱的东方小猴子可真不耐玩儿,才两三天就受不了啦?这要是把他放在……”
“闭嘴!”
“啪!”
“鲁斯,我去请个假,回家拿点东西。”
“去吧去吧,我也管不了你行善,好心的老爹。当心费尔南那家伙又说难听的,他今天可输了不少呢。”
一小时后……
“德克,让你的人把这碗药给他喂下去。”
“带着你的臭嘴巴死远点别他妈再惹我!连碗药也能让你流口水?你这头下贱的黑驴!”
“蒙特西诺斯先生,他没法喝,他已经烧糊涂了。”
“等一下,我去拿个小勺子,你给他一口一口喂下去。”
……
“还是不行,老爹你看,他紧闭着嘴还扭过脸躲勺子!我根本就没法喂啊!”
“唉……可怜的孩子!把他再抬近点,对,就这儿。你们所有人都去里面,远一点!”
……
“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样做,对得起天主和双亲给你的这次生命吗?”
“……”
“你瞧……我是个老兵,既没升官也没发财还负过伤。现在年纪也越来越大啦,只能在这儿过着和你们差不多的日子。但我从来也不抱怨。真的,从不抱怨。我相信一切都是天主的旨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平静地去接受一切,充满感恩地生活下去,哪怕日子再苦呢。”
“……”
“直到去年……我的艾米利奥,一个英俊勇敢的帝国海军帆缆士官长……他们的小型护卫舰被一群百幕大的亡命徒海盗围攻,在接舷战中被俘了。海盗们总是极其需要有特殊技能的水手,他们就逼迫我儿子加入他们。我那勇敢的儿子当然拒绝了!然后……他们就用刀……挖出……”
“……”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全部的希望啊!他是我的阳光!是我生命里的一切……”
“……”
“我病了一个月,我就像你这样,紧闭着嘴扭过脸,躲着其实比我更痛苦的艾丽萨哭着送到我嘴边的勺子……”
“……”
“我觉得我离天主越来越近了,离我儿子越来越近了。”
“……”
“可是忽然……我在迷蒙之中看到了儿子焦急的脸,他在对我大声喊:‘我的父亲,您不觉得您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是所有爱你和你所爱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吗?这是对活着的亲人在伤害,这是对故去的亲人在亵渎啊我的父亲!’”
“……”
“年轻的孩子,你的双亲肯定也在等你回家吧?活下去才有回家的希望啊,对吗?”
“……”
“儿子的脸渐渐隐没在无边的虚空之中,我忽然又听见一个慈祥得会让人流泪的声音在对我说……”
“孩子,既然你都不怕去死了,那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
“……”
“我知道,只有我自己的心知道,那绝对是天主的声音!”
“……”
“现在,我把这句话也送给你吧……”
“……”
“孩子,既然你都不怕去死了,那为什么不敢再活一活呢?!”
“……!……!……!”
荣兵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本来早已无力地垂落的双手开始攥紧了拳头!已经苍白失血的嘴唇又开始抽搐一样地哆嗦!而闭得再紧的眼帘也关不住汹涌的泪水……
缓缓睁开朦胧颤抖的泪眼,看着那个蹲在铁门外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看着他那头凌乱的白发,深深的皱纹,和慈祥得如同父亲般的眼睛……
“谢谢……老爹……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