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韩大人当下却是抛开了实用与实践两个宋穆所写出的论断,而是转而询问,儒学为何会归于此。
这个问题其实说出来很微妙,因为它表面的答案已经就在了眼前,那横渠四句,已是儒家集大成者,而于卷子题目来说,其说明是为君臣社稷而生,而在这漫长的演化之中,这个学说于如今的文朝,其实已经有了为民而生的意味。
宋穆只是为这等想法直接盖棺定论,用那著名的四句,将这等意义直接拉升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几位大人听得韩大人的询问,此刻也是露出几分有趣的神情,当下也是朝着宋穆看来,宋穆则是微微沉思,片刻之后却是忽然在怀中掏了掏。
见着宋穆这般寻找东西的举动,几人的神色都有所不同,而见得宋穆掏出一块碧玺,而后从其中掏出几样破烂般的东西。
一个破碗,一把破扇子,还有一双结实的鞋垫。
破碗来自一位乞丐,宋穆在游历途中于一雨夜见到对方,彼时对方已经弥留,只将这碗扣着交给了宋穆。
碗的底部,素肧上刻着他的出处,来自极北之地,文朝边疆。
而这破扇子,则是来自一处山隘间,一位儒生教书先生,欲用其为家中祖母换一口肉汤,却是于集市求购不得,坐于地嚎啕大哭。
而最后这个破旧的拨浪鼓,则是来自自己的妹妹宋明微,乃是宋穆离家之时,所得之物。
这几样东西都是最平常不过之物,不过宋穆却是一直藏在碧玺之中,此刻见着几位大人这般问道,便将这些东西摆放在了几人面前。
宋穆也将这其中的故事讲给了几位大人,而后也指着面前这三样东西,说着这文朝之中的三类人。
第一种是这凶险世间最边缘的人,他们不属文朝,于妖魔之地艰难求生,无根无名,最是悲惨。
第二种是这时间求索功名而片瓦未得之百姓,求学而不立,困苦贫贱万分。
这第三种,便是这世间的女子,虽无后世三纲五常所荼毒,但也有万分悲苦,更有万种无奈。
宋穆当下简单的述说了这其中的故事,虽意有所指,但只是抬头看着面前的诸位大人。
几位大人当下面面相觑,显然脸色也有了沉思之意,那韩大人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
“宋状元所说,是说儒学所谓归途,便是解这三等民困?”
宋穆则是微微摇头,沉声说道。
“大人稍有偏颇,在下所言,其一,是言于今日之文朝,仍有此等人间之悲剧,外民非民,儒生非生,女人非人。”
“儒学之言,却与此少之矣。”
宋穆此番说出,那场中几个大人都忍不住轻咦了一声,甚至脸上的神色稍有几分不耐。
若是寻常之人说出此话,他们却是觉得那人大逆不道,不尊儒术。
但是面前这宋状元知书达理,这番话说出来,他们却是有所触动。
此话所说,并非无依据之言,儒学的确少了对这些人的关照,也无所对这些人之学论。
“那其二呢?”
韩大人当下神色微皱,却还是开口与宋穆问道。
宋穆抬头看着对方,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其二,宋穆斗胆所言,当今儒学所谓民之论者,不过耳耳,所谓君臣、父子,当遵,但过往言说之中,于民极重。”
“我文朝疆域辽阔,万千土地耕种需民,商货交流需民,兵士辎重需民矣,就是我等文人,亦以民始。”
宋穆沉出一口气,此番似乎终于说出了心中想法。
“因而,儒学于世,过往不仅仅于尊礼守仁,而后,也不仅于忠君爱民。”
“儒学之道存世矣,因民起,当为民托举而盛。”
“与此番,儒学之道发展,将以实践为骨,以民为血肉,方能长远矣。”
宋穆的话音落下,这几位大人此刻竟也止不住的出了口气,面面相觑。
他们并非不体恤民情,只是这悠远岁月,入目皆繁华,那等困苦似乎与儒学再无纠葛。
这等时代,儒学似乎已与神术相合,令人目光高远,却不知眼前。
而宋穆所言,儒学为民,神术非为飞升,而为万民福泽。
那韩大人当下轻轻一拍石桌,脸上神情顿然,缓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