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荡浊世?”赵黍问:“你觉得我真能做到?”
“当然!”赵三玄斩钉截铁地答道。
赵黍沉默着摇头,赵三玄见状,小心问道:“师尊……是因为东胜都剧变而感到愧疚么?”
“要说没有,那是假话。”赵黍轻轻揉按眉额:“东胜都剧变牵涉各方,里面的是非对错无法轻易评断,甚至没法简单归罪给某个人。只是我身在其中,便有一份不可摆脱的责任。
这不是赎罪,而是对过往自身的审视。毕竟到了为师这种境界,单纯的炼气存神已不能精进修为。但光是闭门反思,也难以勘破,所以我要亲自去做一些事。”
赵三玄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师尊您又要离开吗?”
“悟性不错。”赵黍夸了一句:“你是几时想到的?”
赵三玄连连摇头,神色却有些沮丧:“弟子只是……见师尊每日抄录经籍,心中便隐约猜到了。上一次您与弟子们分别时,也是日夜抄经,仿佛要留下什么东西。”
“所以你担心这又是一次诀别?”赵黍问。
“弟子有私心,希望师尊能留下。”赵三玄又说:“或者像之前那样,师尊要做什么,不妨让我们这些弟子的先行打探消息。”
“你这番话,让为师很欣慰。”赵黍淡淡一笑,弟子越是关心自己,他反而越不能将他们卷入未测变数中。
“老师,您当年就是这么想,所以才什么都不说么?”赵黍心下长叹,想起自己到最后都没法与老师张端景把话说开,彼此心中留下无法理解隔阂,就这样匆忙分别,心中悔恨懊恼,几乎要让人窒息。
而今天则轮到赵黍体会这种有话不能言的苦闷,难怪兆伯说自己越来越像老师。
“为师答应你,此行并非一去不回。”赵黍对赵三玄说:“不过有些话,为师还是要说,无论是否追求独私成就,可每個人到最后,终究只是自己一个人。然而涤荡浊世这种事,却不是为师一个人能够做到,一个宗门也远远不够。天下事,天下人定,为师……胸襟器量还不够。”
赵三玄十分震惊,因为在他眼中,赵黍已经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连他也自诩胸襟器量不够,那又有谁能够做到呢?
“你显然还没看明白。”赵黍略作思量:“这样吧,我离开之后,你们可以下山历练一番。你既然说涤荡浊世,那就不要走马观花,也不要依仗修为法力横行于世,而是亲自去经历当今世道,切身体会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弟子明白了。”赵三玄点头道,随后又问:“还有一事,华胥国的内乱,弟子应该如何对待?”
“为师劝你不要插手。”赵黍表情稍显凝重:“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挺身而出,以求尽快弥平乱世。但现在看来,我对乱世因何而乱,若想平定乱世又该从何处下手这些首要事情上,领会尚有不足。既然看不明白,我就不打算妄下论断。”
……
天光垂照、云气冲霄,上下一时交通,山岳有感,万窍舒张,地赖无声而发。
就见赵黍立身青玉台座之上,剑指虚书间,一道真形符篆缓缓绘就,显露出衡壁公的身形来。
咒诀诵罢,方圆地脉蓦然搏动,宛如沉睡之人被唤醒,附近山岳也随之缓缓震颤,有群鸟受惊出林。
赵黍抬脚顿足,浑厚法力安镇山岳,同时又以精巧手法,抽丝剥茧般将真形气韵缓缓引出地脉,使得衡壁公身形渐见鲜活。
功行圆满之际,衡壁公好似从深眠中惊醒,惊呼一声睁开双眼。
“你……是你!”衡壁公瞧见赵黍,立刻看破易容。
赵黍撤去九天云台的遮掩,说道:“衡壁公,许久不见了。”
“小友,你、我……”衡壁公显然并未搞清眼下状况,端详自身说:“这是青崖仙境的法箓真形?怎么可能?我不是早已法箓除名了么?”
“莪继承了青崖仙境的洞天总制真符。”赵黍清点眉间,一道云纹符篆浮现闪烁。
衡壁公震惊莫名:“你这是……梁韬他居然把青崖仙境传给了你?那他……”
赵黍点头说:“梁韬已经殒落。地肺山一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我感觉就是一晃神而已。”衡壁公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感叹道:“当初地脉震动,我几乎要彻底消散,为保一点真灵,只得退守地脉灵穴之中温养蛰藏。照理来说,恐怕上百年都不能恢复。没想到今日再度被小友所救,而你居然、居然……”
赵黍言道:“原本我也该葬身地肺山,所幸保住一条性命。梁韬将洞天总制真符和崇玄馆的传承托付于我,如今修为略有精进,假借青崖仙境之力,为衡壁公重塑真形、书名法箓。”
衡壁公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体会着洞天清气充盈自身的感受:“兜兜转转、费尽心思,结果还是回到了青崖仙境。可惜,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莫非衡壁公不愿意重回青崖仙境?”赵黍问:“还是觉得被洞天法箓束缚,不得自由?”
“说笑了。”衡壁公摇头道:“若论束缚,山川地祇之位,才是真正的束缚。我既受地脉勘合符契,便有舍独去私、济人利物的责任。然而灾变一至,山崩地裂、河川暴涌,对我而言便是千刀万剐、断筋挫骨之刑,几乎要当场殒灭。
我能够感应到,如今蟠龙山与星落郡地脉仍旧紊乱不定,天地间浊气沸腾,我就算死死抱着地祇之位不放,恐怕也要被染化为妖鬼邪祟之流。如今得小友相救,便是重获新生,请小友受我一拜。”
“衡壁公不必如此。”赵黍眼见对方跪地下拜,连忙抬手虚扶:“我如今虽然代掌青崖仙境,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今后还要请衡壁公多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