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卢骑兵与曳落河掀起的滚滚沙尘固然骇人,但王霨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因看破史思明的真实打算,他坚信已无必要与平卢军玉石俱焚。况且王正见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可知其伤势远较所言要重,王霨绝不愿冒丝毫风险令父亲身处险地。
“父亲大人……”王霨正欲请王正见鸣金收兵、交替后撤,背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都护、霨军使,永王殿下有令,命北庭、素叶二军缠住叛军,待江陵诸军里应外合,全歼史贼!”来不及下马的高仙桂气喘吁吁,衣不解甲的南霁云紧随其后。
“殿下此刻身在何处?带有多少兵马?”王霨对李璘的横插一脚有些不耐。
“霨军使,永王亲率万五江淮义从和两千于阗轻骑破浪而来,距离行宫不过三四里地。”高仙桂听出王霨对李璘的一丝怀疑,忙道:“殿下听南校尉言素叶军陷入埋伏,急令全军升帆来援。”
“高别将所言不差。”汗流浃背的南霁云道:“殿下担心逆流行舟太慢,故命卫别将、张明府一人双马,先行而来。”
“幸有卫别将和张县令,某才躲过一劫。”王霨叹道:“只是史思明连施奸
计,吾父受伤、士气已沮,鏖战无益……”
“霨儿退下。”王正见不待王霨说完,朗声道:“永王殿下奉诏节制江淮诸军,某与犬子自然依令而行。”
“父亲……”王霨前世记忆中,坐镇江淮的李璘因卷入玄肃二帝争权漩涡,与在灵武登基的李亨心生不睦,被忠于李亨的诸将击败,兵败身亡。
关于此段公案,史学界或言李璘意欲割据东南、破坏平叛大局,罪无可恕;或言李亨心胸狭隘,杀弟立威,禽兽不如;或言李隆基命李璘东巡,以分李亨之权,致使骨肉相残……但无论真相如何,王霨对李璘都无法全心全意信任,故高仙桂护送永王离京之时,王霨曾暗中提醒其对李璘要不远不近,怕的就是高仙桂被永王牵连。但急切之间,王霨一时无法将胸中重重忧虑诉说清晰。
“霨儿,汝自入京以来,锲而不舍杯葛安禄山,其源为何?”
“安禄山心怀异志,谋危社稷,为天下苍生之祸,某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何为心怀异志?”王正见厉声道:“不遵圣意、不奉上命,是否为心怀异志?”
“父亲大人,吾忧永王不明敌情,使诸军坠入险地,令将士白白送死。”
“放肆!”王正见斥道:“汝手下不过数千兵马,便生忤逆之心。若尔拥兵十万,与安贼有何差异?”
“父亲……”王霨满腹委屈,却哑口莫辨,他脑中蓦然跳出白居易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若数年前安禄山在征讨契丹之战中身死,多半会以“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留名汗青;若日后素叶军兵强马壮,自己难道会服服帖帖遵从长安的乱命?想到此处,王霨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高别将,请速报永王殿下,北庭诸军,定将竭尽全力与平卢叛军周旋,助殿下大破逆贼!”王正见鼓起中气,朗声道:“不过平卢叛军兵精马壮,史思明用兵狡诈诡谲,还望殿下万勿轻敌。”
“诺!”高仙桂担心地看了眼王霨,上马离去。
“王都护、霨军使,适才东岸人喧马嘶,想来躲在幕后的史思明已按捺不住;西岸平卢叛军与曳落河合流,来势凶猛。我军在行宫遇挫,士气正沮,王、马二将担忧节帅安危,人心浮动,登船退兵实为上上之策。只是军令难违,为今之计,当令素叶步兵高踞大堤、背靠舰船、结阵固守。”良久不言静观王正见父子争执的卢杞忽道。
“卢郎君所言不差……”王正见话未说完,胸腔若破裂的风箱,猛地咳嗽不止。薛雅歌不等王霨吩咐,疾步上前为王正见把脉诊断。
“无妨。”王正见温柔却又坚定地抽回手臂:“用兵之道,奇正相生、虚虚实实,以攻为守、以守为攻,此兵之变也。永王令我军固守,意在里应外合,重创叛军。为黏住平卢军,当示敌以弱。然若一味呆守,徒增敌之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