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所言有理。”王霨按下胸中焦躁:“李校尉那边暂且不提,王勇叔叔和十三娘为两名安西牙兵之死,一直在搜寻裴诚,可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些日子杜长史发来密信,说他审查军寨遇袭案时偶然发现,裴诚似乎来过庭州。但程千里死后,此人再未在北庭出现。太原王氏在河东的人手已动员起来,可也毫无所得。”
“大唐幅员辽阔,找一个人难如大海捞针。不过以王兵马使和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说到此处,忽然皱眉道:“不对,我记得王兵马使是十年前才到北庭的,怎么十六年前他就跟随王都护并去青州索回崔夫人的家产?”
“咦?”王霨屈指而算,发现确实有点古怪:“或许王勇叔叔认识父亲极早,只是并未到庭州投军。”
“也有可能。”阿伊腾格娜依然有点疑心:“王兵马使对过往经历总是避而不谈,有机会得鼓动苏十三娘拷问一番。”
“好主意,王勇叔叔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畏十三娘如虎,实在好玩。”
“小郎君计谋百出,见了霄云小娘子不也心慌意乱、进退失据。”阿伊腾格娜打趣道。
“其实某在伊月面前也战战兢兢,生怕说谎话被识破。”王霨笑道。
“我可没这么大能耐。”阿伊腾格娜忽而有点烦躁。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雨后初晴的益州城内,忧虑不安的李晟刚跨出剑南节度使官衙侧门,就被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等人围住。
“兄长,杨相国同意推迟发兵吗?”雷万春性格最急,张口就问。
“低点声。”心思缜密的南霁云指了指官衙前的值守的牙兵。
“南诏与吐蕃此番筹谋已久、有备而来,兵力数倍于我。我军骤然遇袭,小败两阵,士气正衰;敌军一洗去年之耻,兵锋方锐。当务之急应是稳扎稳打、守住防线,依靠深沟壁垒与敌对峙,消磨其锐气;同时增益粮草、补充兵源、勤加操练,伺机反攻。可杨相国一到益州,就接连下令,催促崔副使和李兵马使主动进攻敌军。前线军情瞬息万变,崔副使离不开,故写信禀明原委,令吾等呈送杨相国。谁知他随便看了两眼就勃然变色,怒斥崔副使抗命不遵,并将某逐出。如此不知兵之人掌管剑南军,实非益州之幸!”李晟心寒如冰。
“李校尉,杨国忠之前格外在意剑南战事,是为封王拜相。如今他得偿所愿,为何还如此心急?”刘骁久在京畿,见识不凡。
刘骁回到长安后,简若兮曾劝他脱离军籍回乡经营客栈。可他是非擅长经商之人,当年客栈全靠简若兮打理,南北客商只知简东主而不知刘掌柜,久而久之,名不副实的“刘家客栈”才变成大名鼎鼎的“若兮客栈”。
从军剑南虽是被迫,战败被俘的经历也甚是坎坷,可此番经历使刘骁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戎马生涯。刘骁本就有点骑射根基,跟随李晟以来,更是勤加苦练。
推心置腹商议数次后,简若兮含泪同意刘骁继续从军。不过,她还是暗中恳求王霨和阿史那霄云托人照顾丈夫。
“右相之位。”李晟先后担任王忠嗣、哥舒翰和崔圆的牙兵,对朝堂争斗略有所知:“李相老矣,本来杨相国在长安耐心等待即可。可李相从来都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突如其来的洪灾和南诏的偷袭对李相而言是天赐良机,三言两语就将杨相国逼离长安。中间一旦有所变故,杨相国远在益州,右相之位说不定就会易主。因此他急于击退南诏、吐蕃联军,尽早返回长安。”
“既然如此,为何还克扣军粮?”南霁云满腹疑云。
“洪灾不止,关中和益州粮价腾贵、田价正贱,随便几斗米就能买一亩良田。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弘农阁大肆购田。南八郎,你猜弘农阁的粮食从何而来?”刘骁对趁火打劫的杨家极其不满。
“可恶!又要马儿跑的好,又想马儿不吃草。”雷万春暴怒。
“不止弘农阁,河东闻喜堂也在侵吞良田。”南霁云补充道:“多少权贵、富豪不思救灾,反而借机发财。”
“素叶居一直在救灾,据说盛王倾家荡产开设粥厂,圣人老矣……”刘骁与简若兮鱼雁不断。
“嘘!”李晟喝住口不择言的刘骁:“吾等位卑言轻,救灾和抑制兼并皆非我辈之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回大渡水,力劝崔副使顶住压力,不可轻易出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车停骏马咴、门开美人来。
李晟等人正欲骑马离去,却见辆古雅大方的马车停在官衙附近,一位头戴殷红山茶、眼神凌厉如剑的南蛮女子轻矫如鹘跃出车厢,尾随其后的则是名手摇折扇的青年郎君。两人随意打量李晟几眼,快步走到剑南节度使官衙门前,递上名刺和沉甸甸的红包后被喜笑颜开的阍者引领入内。
“这个南蛮小娘深不可测!”身经百战的李晟只瞄女子一眼,顿觉如芒在背。
“你见美娇娘就看直了眼,不怕回头被简掌柜收拾?”雷万春瓮声瓮气调侃直勾勾盯着南蛮女的刘骁。
刘骁对雷万春的玩笑置之不理,直到南蛮女子消失在影壁后才低语道:“李校尉,那名南蛮小娘看服饰当是摆夷族人!如今南诏与大唐恶战连连,摆夷女子为何能登堂入室,随意进入剑南节度使官衙?”
“摆夷族?!”李晟心中一激灵,手下意识握紧横刀:“那咱们就会一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