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元判官平日里文质彬彬,没想到危急时刻还有这般眼力!”经元载提醒,同罗蒲丽也察觉到在附近闲逛的马车有点古怪。
北庭牙兵分出四人护在程千里四周,其余人则持槊奔向马车。内南门上的守军也察觉下面街道生变,击鼓报警的同时急忙整队出门。
马车中,穆台阿见一彪人马涌出内南门,他正琢磨是不是裴掌柜的手下已成功盗取配方和图纸,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异变让他惊觉上当。
“艾本尼,撤!”无心恋战穆台阿的从车厢冲出,骑上鞍鞯齐全的大食骏马,挥刀砍断绳索,催马向西。
“刺客挺机警呀!”稳下心神的程千里仰天大笑,毫无防护的脖颈露了出来。
“啊!”程千里忽然一声哀鸣,急促地捶打自己的胸膛,似乎气息有点不畅。
“不好,程副都护中毒了!”元载急忙扶住如山倾倒的程千里,慌乱之中,他的手从程千里的咽喉拂过数次。可程千里实在太魁梧了,以元载的身板根本无法承载其重,顷刻间两人一起倒在厚厚的雪中。
“难道是毒针?”同罗蒲丽并不通晓毒物,但她听苏十三娘讲过,有些游侠擅长用带毒的暗器。她逆着暗器来的线路定睛搜寻,终于发现横街南侧的坊墙上,有道纤细的人影猫腰向东疾行。
“刺客在坊墙上!”同罗蒲丽挥刀指向东方,素叶镖师当即策马而去。正在追逐穆台阿的北庭牙兵也勒马止步,意欲转向。
“刺客是大食人,他们想从西门逃离。”被程千里压倒在地的元载吓得大喊大叫,北庭牙兵一时不知所措。
“北庭牙兵,向东追敌!”同罗蒲丽瞥了眼元载,当即亮出杜环的鱼符,娇声下令。
北庭牙兵本就对马璘夫妇甚是敬佩,此刻见杜长史鱼符在同罗蒲丽手中,不再犹豫。可他们方欲调头向东时,却听元载哀嚎道:“程副都护毒发身亡了!”
“什么?!”负责保卫程千里的北庭牙兵脸色发白,急忙跳下马摸他的鼻息。唐军军纪甚严,主将身亡牙兵必受责罚,即便能捉拿到凶手为主将复仇,最多也只是减轻处罚。
“黑衣大食与我军有血海深仇,为报复怛罗斯之败,他们竟用卑鄙无耻地刺杀程副都护,是可忍孰不可忍!”元载放声怒吼。
似乎是为了验证元载的判断,庭州城西门爆发出阵阵厮杀声和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城东一带却寂然无声。
“杀!”双目赤红的北庭牙兵们如疯虎般持槊向西怒冲。
同罗蒲丽凝视着气喘吁吁的元载,一瞬间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但她无暇多思,弯刀轻拍雪墨骃,策马向东。可当她赶上素叶镖师时,却发现坊墙上的足迹早已消失不见……
杜环、马璘带兵抵达西门时,惨烈的厮杀已接近尾声。在西门守军和北庭牙兵的夹攻下,近百名黑衣大食武士尸横遍野,部分唐军士卒也受了点轻伤。
三年前险些被呼罗珊骑兵杀透防线的耻辱令庭州守军没齿难忘,自此之后,各城门守军勤练不辍,一心洗刷耻辱。此次潜伏在城内外的乌浒商肆武士同时发难,西门守军一开始稍微有点慌乱,但很快就稳住阵脚,凭借地利和装备优势拖住敌人。唯一的遗憾是,凶悍无比的穆台阿和艾本尼在北庭牙兵赶到前已逃出生天。
详细梳理清程千里遇刺身亡的前前后后,杜环冷冷打量着元载,欲言又止。
“同罗总镖头,程副都护是如何中毒的?刺客用的是什么毒?”杜环问道。
“刺客应是用毒针一类的暗器射中程副都护的咽喉,可惜暗器不知掉落何处,暂无法追查毒物来源。”同罗蒲丽有点沮丧。
“该死,千算万算,却未料到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程千里。”杜环仰天长叹、懊恼不已,他自然不信是黑衣大食下的毒手:“都护大计毁于一旦,此乃吾之罪也!为今之计,要尽快告知都护庭州之变,同时全力抓捕依然在逃的各路牛鬼蛇神!”
朔风吹雪乱、蹄铁踏霜寒。
庭州城内乱做一团之时,城东大道上,数羽信鸽从马车中扑棱棱而出,划破重重叠叠的雪幕,飞向遥远的长安。
车厢内,裴诚端起一杯温热的黄酒递给神情淡漠的段荼罗:“段娘子辛苦了,此战大捷,全是汝之功。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我不过是柄听命行事的剑,裴掌柜挖空心思、故布迷阵,才是此役获胜的主心骨。”段荼罗接过酒杯,随手搁到一旁。
“段娘子太谨慎了,同行数月,竟还不信任某。”裴诚亦真亦假抱怨道。
“除了师父,我谁都不信。”段荼罗冷若千载寒冰。
“乌浒商肆实在可笑,某虽早打算嫁祸于他们,谁知其自作聪明,竟自投罗网。”裴诚不以为忤,笑着换了话题。
“黑衣大食的首领其实挺机警的,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段荼罗淡淡道。
“白衣大食的人马本只是来庭州打探情报,吾临时起意拉上他们,也算补偿一下北庭。”裴诚呷了口酒,桀桀笑道:“安禄山的曳落河、移地健的亲卫和谋剌思翰的亲兵都要折损不少,让他们去地下找程千里算这笔糊涂账吧。”
“可惜未能找到配方和图纸。吾本以为王正见的密室会藏着无数秘密,谁料里面只放了个乱七八糟的沙盘。”段荼罗有点遗憾。
“王正见心思缜密,岂会将机密放在唾手可及之处。”裴诚笑道:“某大概能猜到配方和图纸在哪里,但眼下顾不上此事。”
“藏在哪里?”段荼罗狭长的双目变得如蛇犀利。
“段娘子,某的计谋并不高深,为何诸多叱咤一方的英豪却纷纷入吾彀中?”裴诚不答反问。
“为何?”段荼罗也有点纳闷。
“贪欲!”裴诚正色道:“他们或多或少都起过疑心,无奈配方和图纸太过诱人,他们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可能,就不得不乖乖听某调遣。若段娘子也放不下配方和图纸,小心被人利用。”
“我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要配方和图纸干嘛?”段荼罗冷哼一声,拽了件毛毯闭眼而寐。
“段荼罗,你甘愿西行千里扰乱庭州,放不下的自然不是配方和图纸。”冷笑连连的裴诚探头西望,喃喃道:“王霨啊王霨,第三次交锋你输定了!”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裴诚的信鸽展翅冲上云霄不久,庭州城中也飞起数羽鸽子。两拨信鸽一前一后,飞跃四千里苍茫大地,散入细雪点点的长安。
此时已是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北庭境内,围攻西郊军寨的各路人马除了曳落河趁雪逃脱大部,其余皆全军覆没;万夫长特尔克被杜环召入北庭都护府挨了一顿训斥,心知肚明的他立即灰溜溜离开庭州;改头换面的裴诚和段荼罗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回长安的路上。而长安东郊华清宫中,明争暗斗、精彩纷呈的冬至大朝会行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