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布阵,中规中矩,却也没有什么惊艳绝伦之处。于艾布?穆斯里姆之前千里转战的才华相比,今日的攻城布局,却有些寡淡了啊。”王正见略微有点疑惑。
“都护,你看!”杜环的注意力依然在城池外的阵列之中:“呼罗珊骑兵旁边,还有一面突骑施人的金狼旗。”
“金狼旗?!”王正见凝目望去,只见远处天地交际的地平线上,一面金狼旗隐藏在黑底新月旗之间,迎风飞扬。
“庭州一别,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上相遇啊!”王正见叹道:“幸好霨儿和伊月小娘子不在怛罗斯城中,不然兄妹二人如此相逢,实在令人不忍啊!”
“也不知小郎君和伊月小娘子现今如何了?王别将也应早已收到信鸽了,并派出牙兵去联络高仙芝了吧。有马校尉和王别将两路人马同时行动,高仙芝也应马上得知我军的处境和战局的变化了。”杜环盘算道。
“若一切顺利的话,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高仙芝就应清楚,大食叛军主力已经越过拓枝城,北上怛罗斯了。”王正见右手轻拍城墙。
“都护,高仙芝会北上救援我军吗?”杜环低低提醒道。
“六郎,我知道,你们都担心高仙芝会因为李相的缘故杯葛我军。甚至会有人以为,我军被分派北上怛罗斯,也是高仙芝排挤的结果。”王正见仰望夏日的天空,双目深邃若星海:“其实北上怛罗斯,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当然,一心欲抢头功的高仙芝自然乐见其成。”
“都护,某知北上并非高仙芝所迫,却不知都护为何会主动请缨?”杜环不解问道。
“六郎,西征河中,某之心本就不在争夺军功之上。东宫欲凭此战与李相争斗,李相也早已出手,借元夕大火的名目,将高仙芝命为行军大总管。”高仙芝缓缓说道:“太子欲望甚炽,吾却冰心一片,只求能退却强敌,维护河中稳定。故此,某从未打算与高仙芝争夺灭国之功,只求两军协力,共破大食。”
“都护高风亮节、谈薄名利,令某佩服不已。只是不知高仙芝能否体谅都护的一片苦心呢?”杜环依然有点忧虑。
王正见悠然笑道:“高仙芝其人,虽不免有些贪功逐利,但却是个坦荡而质朴的人。他是个天生的武士,一心所想只是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纵马天山、睥睨碛西。他当年之所以选择投靠李相,并非是认同李相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李相拥有让他展翅高飞的权力和能力。只有获得李相的支持,他才能取代前任夫蒙灵詧,一跃成为安西四镇节度使。但究其本心,高仙芝和王鉷、吉温、罗希奭之流不同,他务实却自律、高傲却不狂妄。这样的人,会有私心、会有贪欲,却不会错失歼灭大食叛军的良机,也绝不会放弃战胜艾布?穆斯里姆的荣耀。因此,某坚信,他只要得知战局的变化,必将兴兵北上!”
“世人皆言都护和高仙芝因朝堂争斗而不相往来,殊不知都护对高仙芝所知如此之深。若不是追随都护日久,单听都护方才所言,恐怕会误以为都护和高仙芝是神交多年的好友呢!”杜环轻笑道。
“好友是不可能了……”王正见长叹一声:“世事如棋,我和他都是深陷战局的棋子,虽有逍遥之心,却终究无法摆脱俗世的约束。我对他,也不过是棋子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
杜环来到北庭都护府已经三年多了,他深受王正见器重,也自认为对这位宽厚如山、深沉似海的都护了解颇深。
可是,王正见偶尔流露出的萧索之言,却会让杜环意识到,这位节镇一方的都护心中,有一湾深不见底的湖水。湖水表面看似碧蓝透亮,却宛如一面铜镜,将所有试图探究湖水深处的光线统统弹回。
杜环很聪明,他明白,这湾湖水正如龙之逆鳞,绝不能轻易触碰。而王正见也用雍容高贵的世家风度,将这一泓湖水掩盖得严严实实,基本从不显露出来。
想到此处,杜环心中微微得意。王正见愿意将内心最深的感受在他面前流露一鳞半爪,确实是难得的信任和肯定了。
不过,杜环也隐隐察觉到,平时里沉默寡言的王勇,似乎比他更了解湖水深处的风景……
而杜环也因此推测出,湖水最静最深之处,必然会有小郎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