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白叹道:“我们该走了。”见张少英沉闷,问道:“你想去杀皇帝?”张少英问道:“你也去?”慕秋白笑道:“我不去。”说罢,大步出帐。门外的守军正欲阻拦,慕秋白陡然间杀气大盛,几个守卫骇然而退。队长本欲下令阻止,见到慕秋白那骇人的眼神,不住倒退。正当守卫为难之际,捺钵内侍前来宣见,一众守卫皆松了口气。
进入耶律帝大帐,百官都在。这一次慕秋白没有跪,他知道即便跪了,耶律帝也不会心软。无人敢呵斥,尤其是慕秋白手中还有剑。耶律弘就守在耶律帝与萧后之间,足见对慕秋白的防备。韩德让道:“你们不会活着离开。”慕秋白淡淡说道:“那你又何需将我宣进来。”韩德让一笑道:“为善不为义,为义不为心,可有见教?”慕秋白道:“你我之间是注定的。”韩德让问道:“必无见教?”慕秋白问道:“你有法子?”韩德让道:“笑看春秋,且看你我究竟如何。”慕秋白没有回答,一揖转身出帐。内侍牵来马匹,备了吃的,一行人出了辽军大营,径向北行。张少英没有发问,姬灵霜奇怪道:“你不想知道?”张少英道:“我只看不做。”姬灵霜摇头道:“现在不行。”张少英问道:“该怎样?”姬灵霜道:“朝廷的战争结束了,武林的战争即将开始。”张少英疑惑道:“辽猪会对咱们下手?”姬灵霜道:“你跟宋瘦仁有约法三章,所以你们能遵守约定。现在没有了约定,还需要理由麽?”
张少英道:“跟咱们有甚麽关系?”柳燕无奈道:“逍遥城的人还在幽云呀。”张少英一愣,知道自己又愚钝了,叹道:“这样的阅历真是要命。”姬灵霜道:“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你又身在福中不知福麽?”张少英看了一眼两位娇妻,纵声尖笑。柳燕嗔道:“灵霜,以后他再这样笑,你就把他扔水里让他凉快凉快。”姬灵霜笑道:“不必下次,这次便可。”张少英环顾四周,这里哪里有水,嘿嘿笑道:“这里没水。”姬灵霜微笑摇头,道:“算你走运。”张少英更是哈哈大笑,慕秋白嘴角显出一丝笑意。一路急行,路过一座桥上,姬灵霜忽而转身点了张少英的穴道,解下了他的木匣,张少英大感不妙,见慕秋白,龙隐都恣意相视,想起姬灵霜说的话,顿时懊恼不已。姬灵霜笑道:“是阿燕叫的,郎君可别怪我。”张少英逞能道:“下去就下去,夫君我正想下去凉快凉快。”这桥高愈三丈,姬灵霜解开了张少英的穴道,一掌将他打了下去,几女不由放声大笑。
几人下桥等张少英。张少英湿漉漉的爬上岸来,笑道:“果然是凉快。”慕秋白道:“像这样的人刺他一剑都不为过。”姬灵霜甚是赞许,道:“也是,你该多受些伤才好。”张少英冷不丁的一哆嗦,他现在越来越怕痛了。当下深深一揖,道:“郎君知错矣,娘子原谅则个。”柳燕几女皆笑,驱马前奔。路上路过许多城镇,皆被辽军一路洗劫,众人脸色渐渐凝重。这时辽宋已停战,辽军退去,各州县的衙役开始前来清理尸体,灭火救人。许多繁华的城镇这时尸体遍地,火光四起,哀声一片。慕秋白神色凝重,这一切让他看到了以前他高高在上而看不见的东西。这时路过一个三十来户的小村庄,只有中间一条街,衙役还未找到这里来。小村庄火光一片,辽兵杀来逃走的百姓这时都反了回来,起水救火,寻找逝者,哀声四起,甚是凄惨。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张少英心中对辽人恨之入骨,姬灵霜,慕秋白却看到了比杀戮更令人心寒的东西。这是一所民房的阁楼上传来一女子的呻呤,声音凄惨,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众人顿了顿,张少英已下马冲进屋内。
屋内有三男二女皆是农夫农妇装扮,皆被戳死在楼梯下,显是下楼时遇到了辽兵。张少英上得阁楼,眼前的一切让他陡然一震。炕上躺着个妇女,是个正在生产的妇女。辽兵来时这家正在喜庆香火,稳婆,帮忙的几个妇女皆被刺死。孕妇胸口开了个大创口,血流不止,口中溢血,却挣扎着要将婴儿生下来。柳燕上来时惊叫一声,热泪盈眶,忙喊姬灵霜。姬灵霜瞧了一眼,向柳燕问道:“你要救她?”柳燕点点头,上前解开孕妇衣襟,孕妇眼见有人前来眼神中多了丝期盼,仍旧嘶声肺腑竭力要将孩子生出来。张少英皱眉问道:“你觉得不必救?”姬灵霜道:“战争之下,何止其一。”张少英冷声道:“当我是你丈夫,你就帮忙。”姬灵霜莞尔一笑,道个万福儿,道:“谨遵夫命。”说罢,上前去查看。孕妇生产并无大碍,但胸口创口贯穿身体,孕妇只是凭着坚强的毅力要将孩子生下来。孩子这时刚出来额头,塞闭多时,姬灵霜摸了摸孩子头顶。封住了孕妇胸口的几处大穴,说道:“你已气力衰竭,无力生下来。要想生下孩子,我先杀了你,剥宫将孩子取出来。”孕妇稍一思索,张口欲言,点头示意,甚是感激。姬灵霜挥掌而下,孕妇立时气绝。姬灵霜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孕妇下身割开,柳燕吓得纵声尖叫,含泪痛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试问这世间还有何事甚于此。
张少英全身颤抖,以前他不明白男女之事,看了嫁妆画他知道了。现在不懂小孩是怎麽生出来的他也知道了,恐惧,惊异,傍徨,愤怒,充斥在心。慕秋白走到孕妇面前,神色冷寂。他这一生中除了清幽舞依,他从没看见过别的女人的身体,也是第一次这麽清楚的看到女人生产。他突然理解到那个她说的话或许是对的:我们女人天生命苦,男人是不会懂得的;
慕秋白突然发觉他懂了。曾经师傅告诉他,杀戮是不能掺杂感情的,学剑更不能掺杂感情,感情对于习武之人那是祸害。慕秋白很小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学会了冷漠,所以他才能在姬灵霜的帮助下,在百战论道突然迭进两百多位。尽管他还没有击败过人,但他心里知道便可。姬灵霜一直徘徊在百战论道前十,纵横派威震武林,她却选择张少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乞丐。究竟是对于感情的饥渴还是随意的选择,他一直这样认为。这一刻他突然懂了,就像韩德让说的,见大不知小,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对于张少英这样的平民百姓,他从来就是凌视,不屑一顾。但是那个女人告诉他,充满爱的武功更令人陶醉,威力更为强大,而他也见识到了。那个女人虽然高高在上,任你是再冰冷的心也会融化在她的万般柔情之中。以前他只是惊叹于她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学的限制,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情感,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相信她是对的,他能拥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给的。若果这个女人要她去死,他会毫不犹豫的自尽。
随着感情慢慢的侵蚀,慕秋白知道自己已在融化。为了在百战论道上一步步向前走,整个冥花流为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前他就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一步步前进,不敢怠慢,因为身后整个冥花流都在看着他,他只能向前走。现在没有人逼他了,那个女人解开了他所有的禁锢,他突然变得轻松了,迷茫时常围绕他,他究竟为甚麽而活,他一直在寻找。现在他找到了,前面的五十四年他要为冥花流而活,这后面的几十年他要为自己而活。他明明有很多钱,他明明可以有很多漂亮的女人,他明明可以活得更轻松,但他甚至不耻一念。现在他突然懂了,有情的武功并不一定比无情的武功差,无情练得是武,而有情练的是心。尽管他的排名可能会自此急退,但他决心已定。他一直认为姬灵霜能够从百战论道上退下来只是因为在高处呆腻了,现在他终于也懂了。此刻他的心却在颤抖,以前他体会不到残忍,现在他看到了残忍,心中还隐隐作痛。慕秋白忐忑,惊奇,陶醉,还有期盼,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伴随着婴儿的哭声,也惊醒了所有人。是个男孩,慕秋白第一眼便看上了这个与他全无关系的孩子。慕秋白解下了水寒剑,抛在地上,清幽二女,龙隐皆诧异而视。龙隐问道:“何解?”慕秋白道:“爱。”龙隐道:“恭喜。”慕秋白上前看看孩子,小鼻小眼,肌肤滑嫩,哭啼不止,才发觉婴儿原来是如此可爱,说道:“这孩子我要了。”姬灵霜看了一眼慕秋白,这个高大的男人眼里竟然充满了爱怜。姬灵霜道:“还不快取热水来。”慕秋白慌忙下楼,一众皆惊奇不已,姬灵霜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清幽舞依跟了下去,他们知道慕秋白一定不会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