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张延龄就被召进皇宫。
朝堂上的论功还没开始,私底下朱祐樘想赏赐张延龄什么都行,也是朱祐樘想跟张延龄先做一番商讨,更要好好问问张延龄西北的战功是如何取得的。
“陛下,其实臣也没什么能耐,就是舍得花钱,之前陛下给的几万引盐引,臣作为军功犒赏,给那些勇猛向前的战士,他们就奋勇杀敌了!”
张延龄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的作战理念说出来,那就是大撒盐引为战局开路。
不但朱祐樘听了觉得很意外,连一旁的萧敬和李荣等人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作战方针的?
主帅打仗不为赚取功劳赏赐,居然主动散财作为军功犒赏之用?听来都觉得稀奇。
朱祐樘苦笑道:“延龄,果真是这样……就管用了?”
张延龄正色道:“陛下,臣往西北去一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祐樘道:“你在朕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但说无妨。是否他们在这里你说话不方便?”
朱祐樘意思是,要不要把李荣、萧敬、陈宽和韦泰屏退?
张延龄道:“无须回避他人,只是臣的一些个人看法……臣到了西北之后,发现众将士固守防御的观念,遇到敌寇犯边也从来不思进取,并不是他们没有血性,只是因为西北军政体系僵化,将士有功不赏、有过却必罚,导致将官从来都是以求稳为主,以至于无人敢出兵应战。”
朱祐樘点了点头,他自己没亲身去过西北边疆,但听张延龄的讲述,似还是很有道理的。
“臣认为,要以将士浴血奋战,日常训练也要加倍精神,必要令西北将士酒足饭饱、衣食无忧,之前盐政改革之后,令西北民生凋敝,民间商屯土地多都荒废,以至于有许多边塞将士有半年之久都未有足额粮饷发放,在这种情境之下,又如何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
张延龄的话说完,朱祐樘和众司礼监太监脸色都不太好看。
之前叶淇改盐引法,的确是富了大明朝的国库,让人觉得叶淇是大明的功臣,但回头看起来,叶淇改革之后受到的抨击越来越多。
这才几年工夫,西北边疆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也就是明朝中后期的蒙古人战斗力太弱,才没将弊端进一步凸显。
朱祐樘在沉默半晌之后,点头道:“这些事,回头朝堂上去说吧。”
随即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众司礼监太监退下。
到了皇帝跟国舅之间单独说事情的时间。
……
……
司礼监几太监走了之后,朱祐樘神色明显也放松起来。
起身直接走到张延龄面前,笑着道:“你小子,才去西北几天,看起来就更精壮了些许,看来军旅对你的历练也卓有成效。”
张延龄苦着脸道:“陛下您别说了,臣去西北一趟,太辛苦了,连日赶路不说,随时还要防备有鞑子来袭,一天到晚心惊胆寒的,到了地方上还没什么人听令,想调个兵调个粮都调不来,幸亏陛下临走时候多给了盐引,这才令局势转危为安,不然……臣可能连京师都回不来。”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听说了,要不是你随机应变,拿盐引激励那些将士,恐怕你在虎峪口还真会有麻烦。”
朱祐樘明显也不是那种闭目塞听的皇帝。
前有张永回宫,难道朱祐樘不会先跟张永仔细问询一下?
“不管怎么说,你立了军功,朕一定会重赏你,朕提前已在朝堂上提过,要给你晋封为建昌侯,从此之后你跟令兄爵位相当……”朱祐樘很高兴,当即把要给张延龄加官进爵的事说了。
张延龄恭敬道:“多谢陛下的赏赐,臣其实还是更愿意为西北军将争取一下,开中法……”
朱祐樘道:“之前朕也看过你的密奏,觉得你所言在理,更何况户部也呈奏各地盐场内晒盐法卓有成效,已开始有足够的余盐,朕其实也同意你有关增加来年盐引的提议。”
三两句话,好像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行了,不说这些朝事,今天叫你来,也是为说说你私事的。”朱祐樘拉着张延龄,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君臣二人毫无隔阂,便这么对面而坐。
“陛下可是要谈及家兄……他……”
“不提他,不提他,朕是要说你的婚事,这件事很着紧,你姐姐多番跟朕提请,要为你选择佳偶,朕思来想去,这李大学士府上有一位千金,人品、样貌和才情都是极好的,为你续弦再好不过……”
“臣自知配不上李阁老府上的千金。”
张延龄可不觉得李东阳舍得把女儿下嫁,连孔闻韶都没被选上,李东阳会舍得送女儿进“虎口”?
朱祐樘叹道:“朕之前的确是跟李大学士谈过这件事,他没有松口,但朕得知他府上的公子……也是他的长子抱恙在身,以太医诊断之后,命不久矣。”
“朕是这么想的,朕也不想让他李大学士绝后,便暗地里派人在各地遍访名医,以朝廷来找寻,总归比他自己来找要更为方便。”
张延龄称赞道:“陛下对臣子真乃一片仁爱之心。”
“行了,你也不用恭维朕,朕也不是白帮他找的,朕的想法是,若是真找到了名医,便以你的名义,让你带着名医前去诊治,若是治好的话,功劳在你令他欠你人情,到时朕再去跟他提婚事,估计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坚持……”
“……”
张延龄听了朱祐樘的话,无言以对的同时,差点就要感激涕零。
什么叫姐夫?
这才是亲姐夫啊。
为了帮小舅子娶一门好的亲事,真是用心良苦,帮你的大臣找寻名医诊治他儿子的病,还把功劳让给我……但问题是……
花柳有那么好治吗?
张延龄很清楚李兆先得的是什么病,在这年头,得了花柳其实也不是绝症,但跟艾滋病很像,这东西就是无法根治的,拖拉几年之后才会死,死状会极其恐怖。
如今李兆先明显已经发病,所以大夫才会给出能活一年半载的说法,在没有抗生素的大明朝,想治好花柳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陛下,我找人给他儿子治病,就怕治不好,他说儿子是被我害死的,那你岂不是转手害了我?
张延龄心里觉得李东阳未必会领情,却还是做出诚惶诚恐的态度道:“多谢陛下一片苦心,臣无以为报……”
朱祐樘道:“其实朕已经让克恭找了几个大夫,都是北直隶周边的,回头让他把人引介给你,你再前去拜访,朕也知你贸然登门,李大学士也未必会容你,便以朕的名义让克恭随你同去。”
“是。”
张延龄不由感觉到皇帝安排之周到。
“还有你兄长,其实朕不想提他……但朕也觉得,他最近太过于放肆,虽然两家殴斗并不一定是他的责任,但始终……周家一门对朕也是有恩的……”
朱祐樘面色为难,大概的意思是说,周太皇太后当年为保他,做了不少事,如今他也不能拿周彧开刀。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大事化小。
张延龄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周家和张家在京师可以胡作非为,就因为皇帝心中的“善念”,皇帝你这个优柔寡断不行啊。
什么皇亲国戚,该惩戒还是要惩戒,不然谁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