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不是冯公馆,而是冯文鸿冯三爷的家里。
冯家后花园,冯文鸿一袭锦衣长袍,戴着副圆框墨镜,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嘴巴跟着旁边手摇式留声机传出的戏曲声轻轻哼唱。
一副好不惬意的模样。
在冯文鸿另一边,一个姿容皎好的旗袍女人正给冯文鸿煮着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就在冯文鸿安静的享受着生活的闲暇时光时,一个穿着灰衣短褂,手绣青绿色斧头纹身的男人小跑了过来。
“三爷,姓常的又来了,还是嚷嚷着要见您,您看要见见吗?”
斧头纹身的男人在冯文鸿两米外停下躬身,低声禀报。
冯文鸿嘴里轻哼声停下,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
“这是他第几次来了。”冯文鸿道。
“三爷,这已经是他三天内来的第六次了。”
“第六次了,倒是够坚持的的,既然如此,就见见吧,带他来这里。”
“是,”
煮茶的女人看了看离开的男人,再次低头煮着自己的茶。冯文鸿也没有要让她离开的意思,再次轻声哼起了戏曲。
常庆来找冯文鸿,自然是因为总探长一事。
三天前,常庆从陈乐道的授衔仪式离开后,便急匆匆的来找冯文鸿,不过他没能见着人。
接下来两天,常庆每天都往这边跑,一天两次,大有不见三爷势不还的劲头。
这两天常庆过来,冯文鸿其实都在,不过他不想见常庆。
常庆过来做什么,就是用屁股想,都是能想到的。
老五那天在常庆面前替他夸下海口,说什么只要三爷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结果在总探长这事上,冯文鸿带着礼物去见法国领事伯纳德,但伯纳德并没有给他面子,礼物什么的,也是原样带回。
冯文鸿要脸,所以他不想见常庆,但耐不住常庆不要脸,竟然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每天都往这里跑。
转眼功夫,常庆就在刚才那灰衣男人的带领下,到了后花园。
看到一袭长袍,端在一杯茶悠哉躺在椅子上的冯文鸿,常庆心底第一时间升起的是愤怒的情绪,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逝,他立马就将其很好的压了下去。
常庆快步上前,脸上露出一种着急中带着苦楚的表情。
“三爷,总探长——”
常庆张嘴吐出几个字,冯文鸿便抬起手让他止住了声音。
“别急,坐。”冯文鸿道,他朝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旗袍女子,“给常巡长倒杯茶。”
“哎呀三爷,我哪里还喝得下去茶啊,陈乐道都成为总探长了!咱们之前不是说好,您能帮我搞定总探长的事情吗!”常庆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着急地说道。
陈乐道成为总探长,他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而且凭陈乐道的手段,他在巡捕房里,还有没有以后都是个问题。
陈乐道这小子,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常庆这几日屡次来找冯文鸿都没见到人,他心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悔意。当初不该轻信了冯老三的话,以致在事情都还没着落之前,就先把野心给暴露了。
陈乐道如今成了总探长,这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常巡长,你慌什么,就是一个总探长而已。有斧头帮站在你后面,难道还怕一个总探长吗?”冯文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陈乐道只是刚刚成为总探长,他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不可能这么快就把火烧到你身上来的,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对付他。”
“可是他成了总探长,我们再想把他弄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常庆大声叫苦。
看着冯文鸿轻飘飘不当回事的模样,他就恨不得用自己的大鞋底子在冯文鸿脸上狠狠来上几下。
你妈的!
还斧头帮?
斧头帮在陈乐道眼里只怕连屁都不是,他连日本人都不怕,难道还会怕斧头帮吗?!
也太他妈拿自己当回事了。
而且当初斧头帮袭杀陈乐道,早就将陈乐道给彻底得罪了,陈乐道如今背靠法国人和冯敬尧,甚至和那个顾家都有一腿,又岂会怕斧头帮!
说不定他打的就是斧头帮呢!
常庆不傻,他聪明着呢。冯文鸿作为斧头帮三爷,不用怕陈乐道,但他可不一样。
他可没有什么能让陈乐道投鼠忌器的倚仗。
“你慌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探长这事,急不得。
陈乐道虽然成了总探长,但他得罪的人也不少。
你以为就你想对付他?
有的是比你我更想对付他的人。”冯文鸿说道。
常庆听到这话,稍微冷静了点,这话总算是有点干货,不是纯粹的敷衍,他想了想,道:“您是说......日本人?”
冯文鸿听到这话,没有回答,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常庆见状,心里稍安,陈乐道跟日本人之间的事,他也是多少听闻了些的。
要说日本人想对付陈乐道,常庆倒是不怀疑。但那些日本人在陈乐道手里栽了不是一次两次了,靠谱吗?!
常庆还想说什么,这时刚刚带他来这里后又离开的灰衣男人又来了,他走到冯文鸿身边,俯身在冯文鸿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了,带他们进来吧。”冯文鸿道。
“是。”男人点头后离开。
冯文鸿站了起来,看向常庆,“我有个客人来了,常巡长,你先回去吧,总探长的事别着急,很快就有办法了。”
“那个——”常庆还想说什么。
“有什么下次再说吧。”
冯文鸿没有给常庆说下去的机会,朝他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
常庆被人送出了冯家大门,站在大铁门外,常庆转身看着关闭的铁门,脸色沉了下去,心里忍不住大骂起来。
冯文鸿刚才那些话,怎么听,其中都充满了敷衍的味道。
他在铁门外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默默离开。
冯文鸿的别墅内,他取下了之前的墨镜,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村田斋和山本秀中,笑着迎了上去。
就在冯文鸿接待两个日本人时,陈乐道也正在冯公馆内做客。
冯文鸿的家,和冯公馆相比,其实也小不到那里去,有着可以被称为公馆的资格,可惜,在上海滩,只能有一个冯公馆。
花园内,陈乐道和冯敬尧相对而坐。听完陈乐道刚才的话后,冯敬尧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
“林子荣在这个时间点请你吃饭,这老家伙倒是挺会抓时间的。”冯敬尧笑着道。
“您知道他为什么请我吃饭?”陈乐道问。
“多半是因为之前斧头帮和你的恩怨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的你已经不比从前了,若非必要,林子荣也不想给斧头帮凭空树一个敌人。”
“化解恩怨?”陈乐道脸色动了动。
他和斧头帮,本没有什么天大的仇怨,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当初的黑山商会。
现在他和斧头帮最大的恩怨,那就是对方拿他的脑袋来选帮主继承人,以及前阵子的袭杀了。
那事之后他还试图去挑起斧头帮的内讧,不过现在看来,他当初使的小手段,并没有起到太好的作用。
“这对你来说,倒也是件好事。”冯敬尧点头说道。
陈乐道疑惑地看着冯敬尧,他没理解冯敬尧所说的好在何处。斧头帮当初那么针对他,现在想讲和就讲和,那也未免太不把他当盘菜了。
夜未央的盘子小是小了点,但也不是谁想踩一脚就能踩一脚的。至于踩完就走,这更不可能!
冯敬尧不知道陈乐道的小心思,看着陈乐道脸上的疑惑,他讲出了让陈乐道感到惊讶的关于斧头帮的秘密。
“林子荣有儿子和女儿?!”听完冯敬尧的话,陈乐道惊讶出声。
“真的假的?”他看着冯敬尧,眼中有那么点不可置信。
上海滩谁不知道,林子荣一生无儿无女,只有几个义子。如今连斧头帮的大部分事务都是交给他的两个义子在打理。
他怎么可能有儿子和女儿!
冯敬尧瞧着陈乐道脸上的惊讶神色,摇头笑了笑。
还是太年轻,见过的世面太少。
“林子荣是老来得子,他儿子和女儿现在才十三岁。
当初他儿子和女儿刚被怀上时,他就彻底封锁了这个消息,自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冯敬尧脸上几分不深不浅的笑容,其中似乎还隐带着几分得意。
林子荣全力隐藏,骗过了整个上海滩的事情,偏偏没有骗过他,作为老对头,冯敬尧岂能不得意。
看着冯敬尧脸上的笑容,陈乐道心里暗自有点咂舌。这些老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啊!
林子荣竟然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女藏起来,而且还藏了十三年都没让人知道,这未免也藏得太严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