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主率众前来找刘延也是有道理的。
就算他们一帮白马豪绅心向曹氏,忠于汉室,可是眼见袁军大兵压境,你刘延作为曹氏守将,总得为大家指条活路吧。
要不然到时候刘延你可以带领军兵拍拍屁股撤退,而他们一家老老小小拖家带口的,怎能走得了?
而且袁军还以纵兵屠城相威胁,他们自然也是胆怯的,不可能拿合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这时候刘延喝了一口茶,神色淡然道:“曹丞相已经决定亲自率军,前来救援白马,诸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请把心放回肚子便是。”
“曹丞相亲自来救?要是这样,我等倒也可以安心了。”
众豪绅们听了刘延的话心里稍稍安定。
“可是……听说袁军现在已经开始渡河,在南岸集结,曹丞相的军马能赶得及么?”
“再说,袁军势大,有数万之众,不知曹丞相率领多少军马来救,能不能匹敌袁军?”
“我们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曹丞相身上了,万一到时有什么闪失,让袁军杀了进来,咱们整个白马城可是要面临灭顶之灾的。”
众人依然疑虑纷纷,刘延云淡风轻的冲大家摆了摆手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本将一言。
诸位没见曹丞相所带来的援军对不对?
没见就对了。
今天本将就给诸位透个底,实不相瞒,曹丞相并非直接救援白马城,而是亲率五万大军,奔袭袁军后面的延津城。
延津乃是袁军运粮补给线的中转重镇,诸位不要看袁军气势汹汹而来,若曹丞相攻击延津,则袁军必然会尽遣主力回军救援,根本没有余力攻城。
即使攻城,也不过是一支偏师,本将手下军马足以应对。”
众豪绅中也有懂兵法的,点头道:“原来这是调虎离山之策啊,曹丞相英明。”
“我们所托付的可是一家老小的性命,但愿曹丞相不会负我们。”
“说实话,真正打起仗来,我们还是心向汉室的,无论如何也不愿倒向袁氏。”
从刘延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陈景站起身来,朗声道:“有亭佑将军这番话,咱们也可以放心了。
不过将士们守城,既是军令,也是为咱们而守,咱们不能让将士们拼着命,却寒了心。
诸位请随老夫回去,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咱们组织劳军。”
“应该的,应该的,”众豪绅纷纷应承,
甚至有个中年对着刘延道:“亭佑将军抛家舍业,驻守这白马城,想必也未曾带家眷。
我有一侄女儿,今年年方二八,未曾婚配,不如就送于将军做妾如何?”
刘延苦笑着摆摆手道:“本将前来驻守白马,乃是奉曹丞相军令,哪能做出阵前纳妾之事?
诸位请放心,本将一定与诸位共同进退。
有我刘延在,白马城就在!”
听他说的斩钉截铁,大家更是放心了,回去纷纷组织劳军去了。
其实那中年虽然提了一嘴,但是大家均觉得给刘延献个美女是个不错的主意。
献上一个旁支家的女儿,就相当于把刘延跟白马城的豪绅们捆在了一起,刘延守城应该更卖命了。
反正对他们来说,一个家族旁支的女儿又不值钱,当个礼物送上也无所谓。
此时,城外的袁军很快就集结完毕,在一个红日初升的清晨,气势汹汹的冲着白马城杀了过来。
刘延赶紧组织军兵抵抗。
他亲自登上城头,看着铺天盖地的袁军向白马城杀来,他不禁心中一阵胆寒,这怎么跟战报中的不一样?
他城内守军只有三千,可是城下的袁军看规模却不止三万,这也能算是偏师?
不管怎么说,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袁军依然是普通攻城套路,搭云梯爬城墙,用撞车撞城门,弓箭手从下往上射箭,远程攻击城头上的守军。
而守军则不停的扔下滚木礌石,砸下云梯上的敌军,紧紧堵住城门,不让敌军撞开,同时也从上往下射箭。
两军拼杀的尤其激烈,不多时,城头上已经堆满了中箭而亡的曹军尸首,城下也横七竖八的落满了袁军尸体。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死个千八百人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只能算是小规模的冲突。
大战从早上打到中午,虽然刘延率领的曹军奋勇抵抗,但是终究人数悬殊,已经有好几个地方被敌军突了上来,幸亏有刘延率领的机动军队前去堵口子,方才把冲上来的敌军杀退。
刘延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的来回救火,一直苦苦熬到了黄昏,敌军像是洪水一样,冲破堤坝的地方越来越多。
而曹军就像堤坝,被冲击的七零八落,渐渐有不能抵挡之势。
幸亏太阳及时落山了,看着暂时退去的袁军,刘延跌坐在城头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都可以确定,城外攻城的袁军绝对不是偏师,一定是哪里情报出了问题。
他看了一眼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手下,有的是实在累瘫了,爬不起来。
大部分则早已气绝身亡,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刘延安排好防务,带领几个亲兵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下城头。
陈景率领一众豪绅迎上来,紧张的问道:“亭佑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战怎么打的如此激烈?”
刘延擦一擦脸上的血污,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众豪绅们这一天,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时刻关注着战局。
当初袁军写来那封威胁的信,让豪绅们选边站,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曹氏,没有理会袁军屠城的威胁。
可他们也没想到袁军实力如此强大,曹军这才守了一天,就快守不住了。
万一让袁军突进来,后果可以想象。
自然家产粮食全部被抢,女眷全部被辱,他们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全看袁军统帅的心情。
这时候,陈景对众人沉声道:“诸位,不管如何,这白马城是我们的家,把守家园,保护妻女,也不单单是亭佑以及军将们的事,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出一份力。
这样,明日大家把家中部曲全都派出来,协助亭佑将军守城。
并且一会儿跟满城的百姓告知一声,就说袁军即攻破城池屠城,不想让自己妻子女儿受辱的,明日就拿上武器,协助守城。”
这个时代每家豪族手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部曲私兵,这些部曲论单兵看,战斗力并不差,但是参与城池攻防,却并非他们所擅长。
不过大家同心协力守城,也是为了豪族们自己,所以谁都毫不犹豫把私兵也派了出来。
这些豪绅们影响力是巨大的,第二天登上城头帮忙的部曲以及百姓密密麻麻,粗略估算得有上万人。
毕竟谁都害怕啊袁军屠城。
红日初升,袁军又如约而来。
简短截说,曹军在部曲以及百姓的帮助下,依然守住城池没有被攻破。
但是城头的防守已经千疮百孔,同时付出数千人战死的代价。
这也没办法,部曲以及百姓虽有气血之勇,但却终究不是军兵,没有接受过训练,战斗力极低。
有许多百姓一看见这么血腥残酷的场面,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胆战心惊,又如何作战?
也幸亏人多,这才勉强堵住了袁军进攻。
但是,所有参加过这场大战的百姓以及军兵心里都清楚,明天若袁军攻势还这么猛烈,他们恐怕连半天都守不住了。
……
袁军中军帐中灯火通明,颜良正气的暴跳如雷,挥舞着拳头,对着手下一众校尉怒吼道:“四万精兵,攻打这么一个弹丸小城,攻了两天竟然没有攻下来,你们平常的勇武都哪里去了?
据细作探知,白马城内守军不过三千人而已,难道你们以十倍有余的兵力都攻不破?”
底下几个校尉低头不语。
他们每个人手下兵马都不止五千,本来也以为这么个小城唾手可得,一击即破。
可是没想到这小城内的曹军竟守的如此顽强,攻了两天都没攻下来。
这时候郭图捏着胡须板着脸,在旁边沉吟道:“曹军以三千军马守城,还守了两天,想来必然得到城内豪绅以及百姓支持。
如今我军未曾一鼓作气,反而猛攻两日未曾拿下城池,军兵士气已然受挫,明日恐怕攻势再也不能如此凶猛了。”
“想要鼓舞士气这还不简单?”颜良冷声道:“传令下去,若明日攻破城池,本将允许将士们任意在城内劫掠三日,钱粮女人,谁抢到便是谁的,本将一律不过问。”
自古以来,任由军兵们劫掠,便是最好的提振士气的方式。
此前颜良送信前去威胁的时候,并没有真的打算纵兵劫掠,毕竟他们南下也是打着奉皇帝血诏,诛杀朝中奸贼曹操的名义,与百姓无关。
可是既然白马城上下已经铁了心的跟他袁氏作对,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反正抢的都是曹氏的百姓,他不用承受任何压力。
听到这命令,校尉们眉开眼笑,有人道:“将军若是早下此令,城池早已经拿下了。”
“死了那么多兄弟,憋了那么大的火,谁不想赶紧冲入城内,把这股怒火发泄出去?”
“呵,你是想怎么发泄?”
“还用问?当然是对着城内的女人发泄了!”
“哈哈哈……”
当夜,校尉们把颜良的命令传下去,果然袁军士气高涨,对于明天的战斗充满期待。
这个时代的军兵没有军饷,所以抢百姓的粮食装入自己口袋,抢敌方百姓的妻女供自己yin乐,还不用受任何律法惩戒,这是每一个军兵都想干的事。
所以军纪不好的军队往往战力强悍,这就是原因之一。
……
与此同时,守备将军府的院内,陈景与一众豪绅全都神色凝重的看着刘延。
刘延满脸血污,身上有数处伤口,相比于两天前的信心满满,现在简直有天壤之别。
“亭佑将军,说实话,守不住了是么?”陈景沉痛发问。
刘延漠然,过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他也不想睁眼说瞎话。
陈景长叹了一声,道:“老夫今年五十有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算夭寿。
不过……老夫老来得一女一子,女儿年方十五,小儿不过垂髫,平常爱若珍宝。”
他满脸颓然的对刘延道:“老夫死则死矣,恳求亭佑将军一件事,明日趁乱保护小儿小女突围吧。
今日老夫家中钱财珍宝任由将军取之,只求将军能把小儿小女活着带到许都,有口饭吃就行。
至于将来如何,就看她们姐弟的造化了。
老夫于九泉之下,也铭感将军大恩大德。”
说着,这位白马城最为尊贵之人,对着刘延深施一礼,不再起身。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余的豪绅也纷纷言道:“对呀,既然已经守不住,将军也没必要把剩余的军兵,浪费在多守一个半个时辰上了,不如保护我们有限的人突围,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女眷留在这里死路一条,若是趁乱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将军,突围吧!”
大家都围着刘延,七嘴八舌,陈景站起身来冲大家摆摆手道:“诸位静一静,请听老夫一言。”
所有人全都闭了嘴巴,鸦雀无声。
陈景继续道:“首先诸位要清楚,外面全是袁军,想要突围,靠两条腿是突不出去的,必须要么骑马,要么乘车。
家中有马匹的成年男子,骑术精湛者,可以随军冲出去。
至于女子与幼童,则必须乘车。
为了保证速度,必须使用双辕车,而且每车不宜超过四个人,如此才能不被袁军追上。
否则拖慢之人,即使被袁军追上,亭佑将军也不能回军相救。”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如此,谁家有几辆双辕车,想要安排哪位亲人撤离,诸位请自己决定吧,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在此会合。”
陈景不愧为白马城的实际领袖,几句话便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所有豪绅们都在估算自己家里有几匹马,有几辆双辕车,考虑把这一线生机的机会安排给谁。
其实,马车在这个时代本就价钱昂贵,更毋庸说双辕车,在整个白马城都不超过十辆。
当然,这都是有钱人家才有这等逃离的机会,至于普通百姓,只能坐地等死。
刘延见众豪绅已经决定,也就不再推辞。
他来镇守白马,本说是面对袁军偏师,可是如今面对的却是袁军主力,还依然苦守了两日。
如今即使战败,责任也不在他。
左右援军也遥遥无期,他率领军兵在这里与白马城玉石俱焚,拖延一个半个时辰,也并非明智之选。
所以率军突围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至于突围时机,最好选择在明日袁军攻城之时。
如今外满四面都驻扎着袁军,而且骑兵甚多,若是连夜突出去,被袁军骑兵追赶,更没有活路。
所以待袁军攻城时,趁乱突围才有逃生的可能。
将军府庭院内火把照耀的灯火通明。
一个时辰之后,陆陆续续有双辕车驶了进来,同时每辆车边上都有哭哭啼啼送别的亲人。
大部分豪绅都会安排自己心爱的成年女儿先逃。
毕竟袁军进城,她们最容易受到侵害,而男性则有可能生存下来。
当然也有豪绅安排自己先逃的,也有安排幼童先逃的,选择各不相同。
他们知道,也许过了今夜便是生离死别,所以无论在车上的少女们,还是在车外送行的人,全都不忍放弃这最后团聚的机会。
这庭院内足足进来了十辆双辕车,同时也成了大型亲人告别现场。
陈景夫妇站在马车前面,车厢里坐的正是他的女儿陈娇和儿子陈亦。
陈娇虽然年方十五,但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国色天香。
本来作为白马城第一士家女,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将来无论嫁到谁家都是当仁不让的贵妇。
可是如今却要面临着颠沛流离,仓皇出逃的下场。
“父亲,母亲,女儿不走,不要赶女儿走,”陈娇握着母亲的手,哭的梨花带雨。
“傻孩子,哪是父亲狠心赶你走?”陈景痛心疾首道:“若袁军进城,将你擒获,你会生不如死的。
送你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将来到了许都,没有了父亲庇佑,你要学会普通人家的劳作。
见到当官的要叫使君,见到当兵的要尊称为将军。
将来或许咱们整个白马陈家,就剩你们两个人了,你们姐弟要互相扶持,听见了么?”
陈景言语里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一个父亲临终前,对儿女的谆谆教导,教她们离开优渥的环境之后,该如何为人处世。
“女儿知道了,”陈娇泣道:“不是说每辆车能乘四个人么,父亲母亲何不到车上来,咱们一起走?”
陈景看了看左右,小声道:“不要多说话,每车乘四人是父亲决定的,你看他们都把人装满了,可是咱家马车上只有你们姐弟二人,要轻的多。
所以明日出逃之时,即使遭遇袁军追逐,你们这辆马车也是跑的最快的。
就算他们被抓,你们也必然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