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仍有千余人死去,但好歹侥幸在伤寒瘟神下,保全了大多数人,活下来就是胜利。
但第五伦更清楚,他们与伤寒的战争也是漫长的。
“伤寒只是暂时消失。”
“随时会卷甲重来,其势更强。”
“或许是今年,或许是明年。”
伤寒往往间歇性爆发,中间可能会隔很长时间,可一旦新的大疫重新出现,几乎忘了惨痛经历的人类,才终于会回想起,曾经一度被它支配的恐怖。
桓谭见惯了第五伦意气风发,仿若无所不知,而面对强敌刘秀等,他也是跃跃欲试,欲再造乾坤,从未见第五伦有如此悲观的时刻——虽然第五伦嘴上没说,但那股郁结的情绪,却并未隐瞒。
桓谭知道,这又是套第五伦话的好机会——自从第五伦不再伪装“乡里之士”后,与之交谈,永远有能学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新知识,桓谭已经习以为常了,遂斗胆问道:“陛下说与伤寒等病疫之战极长,会有多长?”
第五伦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
“会比予之寿命,比魏之国祚还要长。”
这本就是一场自人类诞生以来,便从未停止的博杀。与病菌、病毒的跨物种战争,倒下的人数,十倍百倍于人类争权夺利的内战阵亡,它们才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敌人啊。而这场仗,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就会持续下去,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双方为了生存的军备竞赛,一方依靠科技,一方依靠变异,会永无止境升级下去。
第五伦甚至觉得,就算数十百万年后,人类文明因为种种原因不幸湮灭了,微生物依然能在地球长存不朽——相较于它们长达数十亿年的历史相比,细菌、病毒同人类这个年轻小后辈共处共生、相杀相爱的时光,简直是弹指一瞬间。
它们连虫子都不是,却比虫子更加繁盛强大。
第五伦还是渐渐从悲观中振作了起来,经历一场场大疫,看清楚真正的“敌人”后,他开始觉得,相较于改朝换代,一家一姓之兴亡,或许让人类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中,稍稍赢得一点时间和准备,才是穿越者最大的责任吧。
“对伤寒,乃至于瘴气、传尸、疠风、虏疮等致死最多的恶疾,吾等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大疫起时,诸医者各持一词,皆是盲人摸象。”
伤寒、瘴气、传尸、疠风、虏疮,这是世人口中的古代五大疫病,瘴气或是疟疾等亚热带病;传尸是肺结核;疠风是麻风病;虏疮则是天花。除了伤寒间歇性爆发,瘴气地域性较强北方很少外,剩下三种,恍若百姓身上的跗骨之蛆,每年每月都造成伤痛与死亡。然自春秋以来,扁鹊、淳于意等名医,对这些病症尽管已有经验性的总结,但要论缘由、如何治疗,依然一塌糊涂。
“吾等不单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第五伦看向桓谭,与他认为唯一能商量此事的当世“智者”聊起自己的打算。
“知彼虚实,方能百战不殆,陛下所虑甚是,但要如何知之?”
自扬雄、刘歆相继逝去后,桓谭已是当世最博学的人,天文学上的大咖,对花鸟虫鱼也有兴趣,然而唯独对疾病束手无策,就拿伤寒来说,医者皆曰“风邪”,但这风邪看不见,摸不到,如何去了解?
第五伦却先提起一事:“君山可还记得,王莽天凤年间,令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谋逆者一事?”
当然记得,那是震动长安的大事件啊!桓谭记得,那一年,曾经参与河南东郡太守翟义举兵造反的王孙庆,在逃亡九年之久后,终于被朝廷官兵捕到。王莽下令太医、皇家医药库官以及技艺巧的屠夫,共同把王孙庆活生生的开膛剖腹,挖出五脏,探究它们的位置,观察它们的功能,并用削尖的竹枝刺入血管,知晓经脉终始。
当群臣被这样骇人听闻的残杀震撼,询问王莽为何如此时,王莽却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
“莽云,如此可以治病……”
当然,老王莽疯话多了,没人相信,儒生们宁可将此视为与商纣炮烙大臣、剖比干心对等的酷刑。
然而第五伦却决定为王莽正一次名。
“王莽虽狂悖,但此事上却非无的放矢。”
第五伦说道:“设法将当初参与过此事之太医、尚方与巧屠人士重新聚集。”
“自今日起,重启王莽时‘解剖’之事,但凡罪大恶极之死囚,恶疾病死、无人认领之尸骸,皆可归公剖尸!”
第五伦制止了桓谭脸上的忧虑:
“先生问我如何知彼虚实?很简单,当先从知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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